诳诈之徒(22)
“大叔,学生真是感激得无以言表。”书生激动得喉咙哽住,李正白忙说:“快带着你的书箱跟着我来吧——我兄弟也是读书人,他中了江南省第八名。”
书生傻兮兮地张着嘴惊叹:“好厉害,我才考了六十三名。真是自叹不如。”
李正白得意地说:“你才多大年纪?我兄弟读了三十多年的书,你才读几年?走吧,跟我家去。”拎起书生的书箱,向书生肩膀上一放。
书生被压得膝盖向下一弯,跪倒在雪地上。
李正白笑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连个书箱都背不了。来,我替你背着。”扛了他的书箱,大摇大摆地向前走。
书生踉跄着,一路小跑着跟上他。
“呵,他敢当着我的面,给那穷书生撑腰!他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客店的主人死死地盯住李正白的背影。
扈婆子把骡子向前赶了赶,急着下骡子,偏一只脚卡在马镫里拔不出来,她扒在骡子背上不住地跳脚。
客店前,一群人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一个伙计说:“老奶奶,你鬼上身了?”
“小哥,快把我的脚拿下来,这是要人命的事,可不是玩的。”扈婆子跳着脚,就对客店的东家说,“宋五爷,大喜,大喜!”
“喜从哪来?”宋五爷略抬了抬手,叫伙计们赶紧地把扈婆子放下来。
扈婆子脚落了地,喘匀了气,满脸堆笑地说:“嘁,你瞧,喜事就在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亏得是老身瞧见,要是鲍家的,这天大的喜事,就打五爷眼皮子底下溜走啦。”
宋五爷眉心一跳,“扈妈妈,你真是生了千里眼,顺风耳。你怎么知道我叫鲍嫂子给我那最小的兄弟说亲?”一拱手,请扈婆子进里头说话,又叫伙计沏了好茶送来。
扈婆子走过这前面的大堂,跟着宋五爷进了后面的住房,看见庭院里的腊梅开得正好,就摘了两朵簪鬓边,又瞅着后面一带带的屋舍,恭维说:“五爷越发阔气了,这地方可比五爷原先在状元巷里住着的院子宽敞多了。”
宋五爷说:“阔气什么?从靖国公府那租来的屋子,要按年交租子呢。”
扈婆子笑道:“我的五爷,姑奶奶现在公府里住着呢,交出去的租钱,还不是从左口袋倒腾进右口袋,进了自家人手里。上个月,老身去靖国公府里给竞哥儿收惊,瞧姑奶奶比做姑娘时更加贵气了。”
宋五爷请扈婆子坐,茶点上来了,就问:“你刚才说的喜事,是什么事?”
扈婆子说:“五爷,你知道刚才你骂的是谁吗?”
“我不似妈妈手眼通天,我哪里知道?”
扈婆子说:“他是杏花巷里,打江南来的李举人的嫡亲兄弟。”
“我老子还是……”
“他中了第八名!”扈婆子郑重其事地说,宋五爷倒抽了一口气,江南文气荟萃,能在那中第八名,金榜题名已是确凿无疑的事了,旋即眯缝着眼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婆子说:“这关系可大了!他叫李正白,他兄弟叫李正清。李正清家里,有三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女孩子。”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家眼瞅着要做官的人,怎么瞧得上我们家?”宋五爷好笑地摆了摆手。
“呀,五爷,你怎么能说这样丧气话?”婆子说,“姑奶奶现在靖国公府里……”
“就为这缘故,才不匹配!”宋五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人家是迟早要做官的,我妹妹在公府里做妾,将来遇上靖国公府的内亲外戚,叫人家怎么寒暄?会起亲来,这座次也不好安排。”不遇上事,他一家自然也算风光体面,可遇上事,纵然别人不说,他也清楚自家有几斤几两。早在他爹把他妹子八百两银子卖给靖国公府大老爷柳徽时,他家就已经自甘堕落,从受人敬重的孝廉第,沦为小妾的娘家。无心做官也就算了,有心做官且有廉耻的,哪个肯和他家结亲?
扈婆子好笑道:“宋五爷,你真是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闲操心!听评书落泪——为古人担忧!管他怎么寒暄、什么座次,和咱有啥关系?”
“人家知道,肯结下这门亲?”宋五爷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又点。
扈婆子说:“有老身呢,你怕个什么?只要五爷肯舍老身一副好棺材板、一身好装裹,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老身去。绝对不累到五爷一分。”
“哦?你有什么法子?”宋五爷深深地看向婆子。
扈婆子说:“李正清一家初来乍到,一切事体,都由李正白两口儿打理。那个李正白眼里除了钱,什么都不管。只要宋五爷肯出五十两银子……”瞧宋五爷微微地皱眉,立时说:“五爷,跟个做官的亲家比起来,这五十两算什么?有个当官的岳父,咱家十一爷的前程,不知道多远大呢。就五十两而已,少包一个粉头,也就省下来了。李正白收了银子,绝对不敢对李正清一家漏一点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