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66)
欧阳雨霖手一松,彻底傻了眼,方才明白一切都是圈套,早就设计好,只等自己上钩。
哪里来的公主倾心,全是对方模仿字迹,故意引他,最终就是要帮助翰林院搬倒尚书省。
居然利用儿子来对付生父,导致父子相残,心思何等歹毒,不过倒也附和对方的传闻,苏泽兰本身就是一个弑父之人,他怎么忘了!
他去找他,拼死告御状,撕个鱼死网破,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无人信,反正活不了,起码死得有价值,欧阳雨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来回琢磨,哭哭笑笑,众人皆以为公子疯了,风言风语满城飞。
没多久,长安城就传出欧阳雨霖自杀的消息,皇帝念在对方年轻又大义灭亲,追封为翰林院学士长,以厚礼安葬。
至此尚书省一溃千里,再也不成气候。
天子与翰林院关系却越来越亲密,所有奏疏都由翰林学士李清欢亲拟,再由亲信传到六部,原先负责诏书的中书与门下省也形同虚设。
朝堂上的风向马上变了天,上官云郁无论到哪里都备受追捧,他素来刚正不阿,此时还有点受不住,干脆将所有事交给李清欢与几位学士,自己躲在家里不出门,又吩咐奴仆不可放人进来。
苏泽兰仍旧一副闲人样子,仿佛所有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过了七夕便是立秋,宫里的树木逐渐凋零,他在外的府邸也快建好,修枫几次来问,总推脱不见也没理由,只好碍着面子聊了下,中秋后便可入住新居。
苏泽兰不发愁别的,只琢磨如何给小殿下说,免不了对方又要闹脾气,尚书省才倒台,崔彥秀的仇总算能报,但公主心软,欧阳雨霖的事让对方一阵唏嘘,最近才缓过来没几天,他又来找事。
好在那日从骊山上取了几颗海棠花籽,回来就偷偷种了两盆,若是照顾得好,秋日也能开花,到时候留给小殿下,哄她开心。
苏泽兰午后正在浇花,忽听竹帘外矅竺叭叭地说话,“哎呦,老祖宗怎么来了,午饭可用了!”
“小人几日不见,就想得慌。”
他把洒壶放下,扭身瞧段殊竹从帘子后绕过来,春风满眼。
“兄长来了,好久不见。”他也立刻喜气洋洋,亲昵至极,“总想去看看你呐。”
段殊竹一点儿也不客气,坐下端起茶,看里面有调料又放下,笑道:“你哪里有空,前几日朝中闹得厉害,还能想起我嘛。”
苏泽兰先嘱咐矅竺去煮新茶,又摇头回:“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兄长也说笑,我能闹腾也是托了枢密院的福,弟弟心里清楚。”
对面人点头,眸子里的笑意仍不见底,“你这个人就是会说话,不过咱们兄弟之间不用打幌子,如今尚书省大势已去,我自然会兑现承诺,解决十七公主和亲之事。”
“多谢兄长!”
段殊竹抿唇笑出声,随手扔过来封信,“你确实该谢谢我,救你一命。”
他打开信封,俊秀熟悉的字体落入眼中,原来是欧阳雨霖临死前写的状子,找人交给段殊竹,对方虽然生前与枢密院势不两立,但那会儿无计可施,不得不承认,当今只有段殊竹才有手段力挽狂澜。
想借段殊竹的手,杀了自己。
他抬起头,瞧眼前人,段殊竹已经走到那两盆花前,眉目低垂,看不清喜怒。
“你养的是海棠吧,我记得母亲生前最爱这种花,无论如何,我怎么能对亲弟弟下手!何况欧阳雨霖还欠我一个蝴蝶筝,姝华闹了半天呐。”
作者有话说:
欧阳雨霖:居然是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蝴蝶筝的事大家还记得吧。
第57章 水边开芙蓉(五)
秋月明若水, 荡漾出银雾波纹,映在绿树窗台,廊下的猫儿喵喵叫, 偶有秋蝉声响起, 转而又隐入一片漆黑。
苏泽兰将两盆花放在床边,用银鎏金錾刻花卉纹剪①修着刚冒出的枝叶,新抽的芽在烛火中落下阴影,他瞧着出了神,脑海里浮现出段殊竹的那句话——海棠, 母亲最喜欢的花。
母亲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实在陌生, 像个从不存在的事物,除了那个挺好听的名字,柳雾眉,其余一无所知。
据说很美丽,应该是吧, 否则也不会迷倒段殊竹父亲,贵为前金陵节度使的段淳安,又让生父李文复牵肠挂肚若许年。
可惜全是糊涂账,而他恰恰是其中最见不得人的存在, 私生子啊!生出来就被送走,还一连送了两次, 最后漂泊在外,如浮萍一般。
生死由命,和个孤儿似地,转念一想也不对——起码生父不停在找他, 想要杀人灭口, 为了保住自己身为枢密院主使却没有净身的秘密, 与旧情人私自幽会还珠胎暗结,稍有露馅便活不了。
他真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心里有没有爱意,母亲喜欢海棠,李文复也爱海棠,看上去情深似海,但李文复要杀自己的心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苏泽兰冷笑几声,他也是有趣,竟还在琢磨这档子事,是非真实有什么要紧,还不如眼前要给小殿下的花儿重要。
段殊竹没有将欧阳雨霖的信扣下,居然交出来,他其实有些意外,亲哥哥心思叵测,这么好的把柄居然不握在手里,实在说不过去。
翰林院如今直上银河,深得陛下信任,一步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来,先让皇帝以翰林为内阁,接着摆脱六部与枢密院的控制,而他为了避嫌,主要事物都由新科状元李清欢负责,乐得清闲。
尚书省虽然倒台,但那只是第一步,后面的事没完没了,他心里清楚。
皇帝年少,面上温润内里雄心万丈,哪能甘于被人掣肘,如今朝堂只剩枢密院与翰林院,文人最看不上阉党,水火不容随时都能翻脸,大战一触即发。
段殊竹已经在翰林院里放了人,前几如他就看到玖儿在侍奉,往来六部的奏疏需要宦官传送,枢密院依旧大权在握。
棠烨朝由权宦掌权数十年,从李文复之前就开始,想要连根拔起实在太难,急不得。
他放下银剪子,闭上眼,寻思至少十七公主和亲之事有了结果,段殊竹会选宗亲郡主送出去,枢密院出面作保,朝堂没人敢多嘴,再者对方是前金陵节度使公子,本来与草原十六部就打过交道,万一真有个节外生枝,也好摆平。
小殿下总算不用去荒芜草原,可以留在长安,他这次护住她,心里不觉柔情荡漾,既然已经没有和亲威胁,与修枫的亲事自然也就作罢,反正一直也无诏书。
他的心思已是太明显,舍不得她嫁人。
私/欲太重,又必须压下来,若是让小殿下知晓自己僭越之心,恐怕会吓坏,以后再不搭理也有可能。
到那时又如何自处,再把自己关起来,讨得对方一点怜悯,只怕这座兴庆殿也容不下他。
前路漫漫,无人知晓,能陪着一日便是一日吧。
夜色如墨,渲染天空,金吾卫点着烛火在宫里穿梭,宵禁之后,众人都准备剪灯休息,唯有承香殿里几个侍女还在忙碌,再过几日就是七夕,春望,秋露和冬梅嬉笑着圈坐在一起,捻五彩丝线,拿上七孔针练引线。
杏琳端了碗杏仁茶来,递给靠在碧玉枕上看热闹的公主,“殿下,天冷了,喝点粥暖暖胃。”
茜雪拿起勺子,抿一口,笑问:“姐姐怎么不去穿针引线啊,难不成去年乞巧输了,这回索性不做。”
“赢不赢有什么关系,奴婢不在乎这些。”说罢坐下,瞧对面满眼春光的殿下,也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开心,听说招驸马的事又没有下文,她发愁得很,叹口气,“公主,七夕是乞巧的日子,奴说句不该说的话,殿下倒是该学一点穿针引线,好祈福。”
秋露听闻,立刻拿着七孔针与五彩线缕走来,跪下插话:“公主一起来吧,不难。”
棠烨朝的公主除了读书与骑射,也需要练习女红,可茜雪不喜欢,从小偷懒,这方面可谓一塌糊涂,她也从没动过要学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