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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莺娇(64)

作者:春潭砚 阅读记录

说罢就躺倒,身下的胡床吱呀呀一阵乱响,引得茜雪掀开帷幔瞧,苏泽兰身高八尺有余,那些胡床拼在一起连他三分之二都没有,大半个身子落在外面,青色道袍晃晃悠悠,能睡才见鬼。

她看着一向风流倜傥的苏供奉倒在窄小胡床上,别别扭扭像个落魄小商贩,忍不住又想笑,面上还要端得庄严,起身下榻,冲着闭眼打盹儿的花猫道:“晚上眯觉不晓得要上床来啊,也不看哪个小案几能放得下你,非要在外面闹腾得喵喵叫,自己不睡就算了,还吵到别人,作孽!”

猫儿竖起耳朵,一会儿又耷拉下来。

听话听音,苏泽兰眯起眼,偷偷看对方,只见公主一甩帷幔,赌气又钻回榻里,不吭声。

他禁不住寻思,这是——能进去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茜雪:想得美!

供奉:臣哪里敢想。

①骊山老母殿的签。

②徐再思 《折桂令·春情》。

第55章 水边开芙蓉(三)

烛火炸了个响, 腾然生在静默空气里,比外面的风雨还要触目惊心,细纱帷幔轻轻摆动, 看久了便如白浪翻涌, 渐渐眯住眼眸。

小花猫打个哈欠,懒洋洋张开嘴又合上,圆鼓鼓眼睛瞧了下对面人,懒得理这些痴男怨女的人间把戏,再度眯起眼。

苏泽兰坐起身, 胡床又吱呀响了一阵, 他闭起眼,寻思自己刚才想什么——若是之前,他不过拿她当小孩子,又敬又爱,虽说男女授受不亲, 但非常时刻只要将帷幔挂上,两人保持距离,眯一觉也说得过去,但如今他心思不净, 却是万万不能了。

鸦青睫毛落下阴影,给这张过于艳丽的脸平添一种魅色, 偏偏身穿道袍又禁欲得很,落到对面偷偷透过帷幔缝隙瞧的公主眼里,对方半天不动,气得她直咬嘴唇, “生成这幅样子还想修道成仙, 穿上道袍也不像, 哪个师傅会收你!何况笨得要死,讲那么明白也听不懂。”

苏泽兰一副闭目养神,打坐念经的状态,茜雪实在待不住,莫非就这么坐一晚上!她可没让对方罚坐的打算,苏供奉的腿在兴庆殿里受过寒,大半夜雨中淋个透心凉,这会儿又直挺挺做竹子,到时候犯了病还不是自己心疼。

想一下,索性又撩开帷幔下床,走到禅房的书架前,取一本《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随手放到对方手边,转过身,心里急还要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供奉,我看天没多久就要亮了,你不如到榻上来给我讲经吧,反正——都睡不踏实。”

最后一句明显带气,无奈声音太娇甜,威慑力全无,倒显得勾人得紧。

惹得身后人心里直打颤,如今连一句话都受不了,心猿意马确实需要念念经。

苏泽兰站起身,柔声道:“好,臣遵命。”

他瞧小殿下已经在榻里裹着被子坐好,便走到近前,先将帷幔挂起,又撩袍子坐在一侧,身子靠在床围上,茜雪故意踢了踢被子,歪头不看他,苏泽兰会意,小心拉起被子角,盖在身上。

乖得像只猫儿,都快让人忘了对方是那个传闻中恐怖的权臣魔头 ,也无妨——反正她从来也不怕他。

苏泽兰毕恭毕敬打开《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问:“公主想听哪一篇?”

茜雪困得眼皮打架,强撑着回:“都可以讲的吧。”

她快睡着了,苏泽兰抿唇笑一下,缓缓翻着经书,自顾自念起来,“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①。”

余光瞅了眼不停打盹的小殿下,声音放得更轻,“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②。”

茜雪打个激灵,看自己快埋到被子里的下巴,硬是挺直身子,问:“何为六欲,何为三毒啊?”

苏泽兰忍住乐,答:“六欲,眼、耳、鼻、舌、身、意;三毒,贪、瞋、痴。”

“哦,知道了。”嘴里说着话,魂早就飞去梦周公,脸落在青色棉被上,乌发挡住半边,桃花眼紧闭,眼尾如弯月的边儿,托着眉宇藏的那颗红痣,似扁舟红日,灼灼其华。

嘴里还在不停念叨:“贪、瞋、痴,犯了——如何……”

他合上书,仔细放到案几上,将身下的枕头放好,伸手把她搂到旁边睡下,看一汪青丝落到指间,熟悉的花香四溢,才看清对方发髻别着一朵海棠花,那花瓣掉了下来,打在小殿下的眉间。

想给她拂掉,却发现动弹不得,一只手被压在腰部,另一只又让对方紧紧拽住,如此一来,便真像拥着殿下在睡了,可他起先只打算帮她躺好而已。

公主还没睡熟,如果强行抽手,只怕会醒,他瞧着她鼻息温柔地起伏,终于还是没忍心。

可那瓣海棠花万一落到眼睛上,想必不舒服,苏泽兰无奈低下头,试图用牙尖轻轻咬起来,温热的唇一瞬间贴到小殿下细腻肌肤,红痣游在鼻尖,禁不住浑身颤栗。

这是在作死,立刻收了回来,再不敢僭越。

茜雪被弄得挪了挪身子,惹得他屏住呼吸,听对方不停嗫喏:“犯了如何……”

幸亏没醒,他笑着回, “犯了,便会受苦,受惩罚。”

“那苏供奉——就该受罚!”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仍旧闭着眼,“被雷劈……最好了,省得乱跑,惹人……烦。”

苏泽兰愣一下,眼里的笑意却更深,绕有兴致地问:“臣做错了什么,还要被雷劈。”

对方显然没听到,舔舔嘴唇,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蹭了两下便睡熟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一点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屋内油灯半明半灭,按理来说天该亮了,只是乌云压顶,层层叠叠,太阳偷闲,躲得不见踪影,黑夜依旧笼罩大地。

苏泽兰将头靠在枕上,今夜注定不能睡,需要留心外面动静,又觉得两人离太近,往外移一下,瞧对方红扑扑脸颊,知道她听不见,心里却急得想说,“其实被雷劈也挺好,这样臣可以挡住所有的雷雨,小殿下就最安全。”

他是心思沉稳的性子,虽然长了张舌灿莲花的嘴,但说出来的话要让人听到才有用,这会儿急着表白,也不知为什么,脸腾地发热,心里害怕起来。

怕这颗再也不受控制的心,飞出去便回不来,怕泥足深陷,没有退路可寻,忽地明白了当年的段殊竹,站在权力之巅,心狠手辣为何会被自己牵制,还不是由于冷瑶。

如今兄弟两个同一宿命,都有了别人不能碰的软肋。

可他又怎么能比得过亲哥哥,对方出生名门世家,与冷瑶青梅竹马,哪怕分别数年,瑶瑶心里始终有着段殊竹三个字。

而自己何等平凡,年纪又大公主许多,十来岁是个尴尬的年纪,老也算不上老,年轻却又不沾边,家世更是惨不忍睹,还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过去,即便公主真心悦自己,他都不忍心。

何况公主怎会看上他,两人之间所谓的情也是由于小殿下心底好,见不得自己在兴庆殿受苦,是啊——兴庆殿,在那里他威胁过生父,设计过冷瑶与段殊竹,才离开没多久竟然快忘了,忘记自己是个如何冷血无情之人。

前尘旧事涌上心头,他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小殿下。

安心为她铺路,寻一个青年才俊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眼前立刻浮现出修枫的样子,然而理智骗不了心,依旧觉得对方碍眼。

思绪万千,怀里的小殿下越来越温热,软绵绵若云朵绕身,暖了他总是冷冰冰的身体。

“殿下,我若是——晚生几年就好了。”他喃喃地说,已经听不清自己的话。

这场暴雨下得又久又沉,铺天盖地直到午后,太阳勾头,渐渐露出云层,金吾卫立即奉旨上山,迎接公主回宫,由于昨晚修枫已经禀告陛下,十七公主留宿老母殿,棠檀桓才放心等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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