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色危机(83)
但全部展品中,有一个堆在角落,明显跟其他作品不是一个水平。
似乎因为拼接手法有些粗糙,对比太明显,所以被工人随意放在角落里。
大概因为摆放突兀,薛盛卫也瞥到了那个作品:“老萧,这个看起来有点稚嫩啊,是应县木塔吧。”
不仅稚嫩,做的还比较小,不适合摆出来展览。
萧阳一皱眉,转头用质询的目光看向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端详一会儿,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经常合作的一家工作室送来的,不是什么名家名作,就是个高中女生的手工品,嗯......他们负责人也没觉得能被展览,就是博个送展的名头镀层金,说是作者完成的很辛苦,家里又突遇变故,负责人不忍心,想替她叫个好价。”
萧阳有些尴尬地解释:“确实经常会遇到一些不情之请,没办法。”
薛盛卫毫不在意,他反倒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高中生做的,那就不能说稚嫩了,看起来非常用心,也很有灵气,现在很多人买藏品确实是只买个名声,对建筑知识,手工技艺,作品内涵一窍不通,我觉得这孩子的作品就很好。”
薛凛也不由得盯着那个应县木塔看。
他清楚,应县木塔的特殊构造,让作品制作拼接显得异常艰难,因为差之毫厘,那些榫卯就嵌合不上,想要完整的制作出来,确实是非常耗费心力的。
高中生,学习那么忙,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做这个?
光是一片片木头切裁,一层层嵌合,眼睛都要花了吧。
他很喜欢应县木塔,因为薛盛卫领他入门,带他看的第一个古建筑实物就是这座塔。
去之前,他还拜读了梁思成的《应县木塔考察报告》。
此时,窗口正巧有一缕阳光照入,斜斜地落在小巧的塔刹上,榆木散发着沉静幽亮的光泽。
薛凛稍微抬手,不慎遮住了半道光,木塔上留下他手指的影子,恍惚间,就像他在抚摸玻璃罩子里的暗红色塔身。
薛盛卫站了起来,用手点点这幅作品:“你们也可以展出嘛,说明作者年龄,创作灵感,也是值得鼓励的,艺术创作不应该以资历划界。”
萧阳应和道:“那我考虑考虑。”
薛盛卫好奇道:“作者叫什么名字?”
工作人员顿了顿,赶紧从一旁架子上找到名列表,翻找一通,终于对上。
“噢,作者叫魏惜。”
一句话说出,薛盛卫和薛凛同时愣住了。
薛凛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心脏被一点点缩紧,血液迅速向四肢百骸冲涌,感受到那种灵魂一击的电流,他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他浑身绷紧,数秒后,又颓然松弛,微退一步,全部身子匿在阴影里,拉开和那座稚嫩木塔的距离。
他嘲弄地移开目光,也收走了落在木塔上手指的影子。
他一定是对这个名字太敏感了。
这世上高中生那么多,叫魏惜的那么多,怎么都不该是个对建筑没有半点兴趣的人做的。
薛盛卫沉默半晌,再次问道:“这个作品叫什么名字呢?”
工作人员低头,看向名列表,有些纳闷地读道:“这幅作品叫《生日礼物》,创作完成于20XX年11月9日,奇怪了,一个古典建筑模型居然叫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说:
◉ 第39章
11月9号。
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薛凛觉得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断片, 就像炸|药在身边爆裂,巨大的冲击波将人掀翻,于是五脏六腑移位, 眼前茫白, 耳朵嗡鸣,口中尝到找不到源头的铁锈味儿。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直白的,强烈的震颤才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自神经蔓延至周身百骸的疼痛, 无可消解, 无从拯救。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不敢轻易走进阳光里, 更不敢轻易靠近玻璃中的木塔。
分明是整个屋子里最稚嫩的作品,此刻在他眼里却重逾千金,他不确信, 自己是否还拿得动。
他听到薛盛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知道他爸应该是说了什么,但他就是听不清, 所有声音都仿佛隔得很远,被磨得失真。
最后还是薛盛卫拽过了他,强迫他目光聚焦,恢复思考。
薛盛卫将从工作人员那儿要来的名片塞到他手里, 指了指上面的地址, 表情严肃地说:“我想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去解决, 你成年了, 应该可以处理的好。”
薛凛掌心托着那张小巧的白色名片,慢慢虚攥住手指。
今天本是个好天,空中无云,烈阳压得极低,光线洒在人皮肤上,都像是要扒下一层皮。
薛凛踩在充斥焦糊味儿的沥青马路上,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炎热,自心脏深处弥漫的凉意让他想要打颤,他只知道目的地,却不知道在目的地会得到什么,得到之后又会怎么样。
他抱着那个小巧的应县木塔上了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开往阑市艺术街。
午后的安宁让人困倦,司机为了消解困意按下车窗,点了根劣质香烟。
车速夹起的风蛮横地撞进来,将刺鼻的烟味涂满车身,这本是薛凛最讨厌的味道,但他此刻却浑然不觉。
他望向车窗外,车子正好路过跨海大桥,深蓝的海水托着金波,海鸥在空中肆意盘桓,他一眼望到聚满了游客的观海台,那熟悉的棕褐色木地板,以及钢化玻璃组成的围栏。
那时她捧着咖啡,被他一声叫回头,海浪翻滚拍击,微咸气息弥漫,霞色天光正好,他按耐不住,低头吻了她。
她在海风缱绻中阖眸回应。
出租车停在格斓模型艺术馆门口,薛凛交了车钱,手指搭上门把手,却迟迟未动。
不知为何,他偏对这个从没来过的地方生出近乡情怯的错觉,总有种莫名的力量,将他的脚步压的很沉。
但大概是他这样清俊出众的男生站在门口太过惹眼,忙碌的店主终于注意到。
她放下手中的刻刀,摘下橡胶指套,扯出张湿巾擦了擦手指,又在围裙上抹了抹潮湿的痕迹。
她快步走到门口,从内拉开门,仰头客气礼貌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门上挂的铃铛清脆作响,屋内溢出好闻的安神香气息,掩盖了薛凛衣服上的劣质烟味儿。
薛凛下意识垂眸,突然不敢直视任何光明磊落的目光,他微托了下手中的玻璃盒子,低声道:“我来......问些事。”
店主低头,看到了熟悉的应县木塔,她顿了顿,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薛凛走了进去。
店内开着空调,正对着门口的是个造型奇特,颜色可爱的挂钟,正一摇一摆地晃动着。
店主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又示意薛凛:“坐。”
室内只有给小朋友做DIY手工的小椅子和小桌子,成年人坐下,不是不行,只是太勉强了。
以薛凛的身高和腿长,站在桌子之间都显得局促。
他只好站着:“我想问问这个作品的作者。”
店主仰头打量他。
他很高,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张脸虽然带着宿醉的倦意,但仗着年轻,仍然是轮廓深邃,眉目有神,锋利且迷人的。
不得不说,他是那种会让人意乱情迷的男生。
店主笑笑,抓了抓利落的栗色短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们工作室送去参展的作品,你怎么给拿来了。”
薛凛隐去了薛盛卫和副馆长的交情,只是轻声说:“这位作者,我好像认识,她是在你这里完成这个作品的吗?”
店主收回打量他的目光,轻叹一口气,光洁的手指拨弄一下刻度板上的刀,又说了一遍:“坐。”
薛凛喉结滚动:“不用......”
店主云淡风轻说:“她在这把椅子上坐了一个多月。”
薛凛立刻收回喉咙中的话,将应县木塔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坐在了那张矮小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