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127)
明大人饮了一杯,叹气道:“哎,逸墨一路仕途通顺,却不想命中有如今这样一个劫数。”
明娪觉得稀奇,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父亲用表字来称呼景世伯呢。
他们两人年轻时想必也是知交好友吧?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当年你与景世伯到底为何分道扬镳?”
景驰闻言也放下了筷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明大人。
这个问题,他也是早就想知道了。
“呵呵,当年的事么……”事已至此,明通倒是也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又饮了一杯,便回忆往事,缓缓道,“那是五六年前罢,因着先帝与当朝太后皆偏爱宁王,有改换太子之心,在朝中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有着前朝那般声势浩大的党争做榜样,朝中很快便有人分作两派,一派揣摩着先帝的心意,支持宁王,另一派坚守立嫡长子的祖制,要劝先帝让宁王去就藩。那时他景逸墨尚是礼部侍郎,却已经算是先帝倚重的股肱之臣,入内阁在即,他对于立嗣的意见也颇为重要,而以他的本心脾性,自然是选择站在了太子这边。”
“站在太子这边,也算是坚守本心,遵从礼法啊。”明游出声,意在说出不解,人家支持太子,便是父亲你与人家绝交的原因么?
“是,无论是看二位皇子的品格还是从礼法论,皆是太子更适合继承皇位,不是我事后诸葛,但当时我心中却是也是支持太子的。然而党争有多可怕,焉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能体会到的?一旦划定了楚河汉界,党同伐异,倾轧诡计之事便会层出不穷,前朝便有不少现成的例子。景逸墨却认为太子当时势弱,唯有他们这些与同道合之士结为联盟,方能匡扶社稷,纵然前路曲折,只要目的一致,便应一试。”
他们皆认真听着,此时终于明白,原来景大人与明大人当初并无私人恩怨,只是理念不同。
明通淡然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通政使司的五品小官,我不站太子,也不站宁王,无人会拉拢于我。景逸墨所走的结党一途,如今看来,确实艰辛,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如今新帝继承大统一年,他有了止息朝堂纷争的权柄,党争之祸也渐渐止息,孰对孰错?我们也不曾细细算过,便是如此罢。”
景驰若有所思,轻声道:“可倘若当初父亲不是那么坚定的支持太子,可能现今也不会招致宁王这样的诬陷。”
明通遥想当年,又对景驰笑道:“说来有趣,当年我同你爹分道扬镳之时,他还曾意味高深的说过,或许这样也好,将来倘或他走入了死局,至少还有个局外人兴许可以可破局。我当时自是强硬,想不到如今还是要为你们父子二人牵挂。”
景驰闻言,赶忙谦恭的起身道:“明世伯虽与家父面上不和,但比起那些日日奉承阿谀之辈,实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近来您在朝堂上忙于为家父洗冤、在外还要义勇呵护晚辈,种种情景历历在目,足够首晚辈这一拜。”
明通受了这一拜,浑身倒有些不自在,于是又板起了脸来,“我今日又没给你出题目,没得说这么些酸话做什么?”
景驰闻言,忙道:“还望世伯今后都莫要再出题了为好。”
明通冷笑一声,“那你是在做梦了。”
景驰被数落,悻悻的坐下了,脸上却还是轻松的。
“好了,故事都听完了,菜都快凉了,快吃快吃。”梁氏起身张罗着布菜,前半句还是温言相劝,后半句却又凶狠起来,“老娘辛苦准备的一桌菜肴,还剩了这么多,谁若推说吃不下,那便将今日的碗筷都归他洗了!”
连同明大人在内的所有人皆闻声而动,一通风卷残云,终于免去了洗碗之痛苦。
这明府中那两间不像样的客房除了家就在此的明游,实在是难再能让其他客人入住。于是饭后明游便奉命送了云遥回他们镖局的住处。
梁氏到明娪房中帮她收拾东西,又从她行囊中敛了许多衣裳拿去明日浣洗,忙活完便已经夜深了。
临走前,梁氏望着对面明游房中尚且亮着的灯光,又回头看着女儿,迟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们两人做事要有些分寸,若让你爹逮着,我可救不了你。”
“您在说什么啊?”明娪眨眨眼睛。
两室白她一眼,也懒得理她,这便歇息去了。
明娪风尘仆仆的回京,又在外跑了一整日,此时才终于闲下来,自然要先沐浴更衣。
由叶琅帮忙着,在热水中着实泡了一阵,她觉得四肢百骸这才终于舒展开来,若不是被热汽蒸得发晕,水又快凉了,她才不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