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24)
徐初阳摘了眼镜随手扔在一旁,手指按着鼻梁山根缓解疲乏。
他一晚上没睡,上半晚在医院陪着蒋杳,后半晚则在满世界找林琅。
家里没有,学校也没有,甚至连她最常去写生的湖边也没有。
他想给她的朋友打电话,拿起手机才记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朋友的任何联系方式。
别说联系方式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徐初阳努力回想起关于林琅的一切,她的交际圈,她的同学教授,她平时除了他身边,所生活过的其他痕迹。
他没有丝毫融入过。
不是她没有敞开那扇门,而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踏进去。
踏进只属于她的人生。
徐初阳的电话是在十分钟后打来的。
在那之前,林琅正翻阅着微信里,他发来的数十条消息。
无非都是问些她在哪,他过来接她的消息。
她翻着翻着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不是一个多么真善美的人,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叫寻康的男生总给她找茬。
她忍气吞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某个时间点爆发。
用自己攒的所有钱找到几个校外的,每天都将他拖进巷子里揍。
后果她不是没有想过,人打死了,她来承担。
她是始作俑者,哪怕是被坐牢,或是死刑,她统统认了。
她把自己最柔软最乖巧的一面都展露给徐初阳看了。
并且也只给他一个人看了。
可是他呢。
他给她的,都是先给过别人的。这些她无所谓的,真的无所谓。
她可以不去争这些,只要他现在爱她。
但,徐初阳不爱她。
他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她那张神似他初恋的脸。
“徐初阳,只是把林琅当成了一个替代品。”
这个早就在旁人一句句提醒之中,拍板的事实,却被她自欺欺人的蒙混过去。
可是昨天的事情,让她终于明白,人各有命。
该不被爱的,再怎么自欺欺人,都不会被爱。
徐初阳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林琅等了一会才按下接通。
电话那端的声音还绷着一口气,试探般的开口:“小琅?”
林琅轻应了一声:“是我。”
直到此刻,那块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稍微落下去一点。
至于全部落下,还得在他亲眼确认她是真的平安没事之后。
林琅听见拿车钥匙和开门的声音,徐初阳问她:“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林琅说不用,等她这瓶消炎药输完了她自己回去。
脚步声停下,徐初阳语气生涩,强压不住的心疼:“消炎药?还缝合了?严重吗,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林琅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索性就一个都没回答。
“我没事,你也不用来,有人照顾我。”
他还和以前一样,语气温柔,听上去像是和她商量,却更像是在提前告知她。
温柔的,替她做好决定。
“我听周硗说了,你胳膊受了伤。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小琅,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开车过去。”
林琅还是摇头:“照顾的挺好的,我很喜欢。”
说到“喜欢”二字时,她抬眸看了眼裴清术。
后者不知何时拖走了椅子开始看书,续着昨天看的那页。
听到林琅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视线还停留在前一页,手指便已经做好了翻页的动作,指腹在那张书页的上方,不断摩挲着。
一页纸,从她接电话到现在,都没有看完。
林琅收回视线,手机里只剩下大片沉默。
寂静无声到,只偶尔,能听见徐初阳的呼吸声。
“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朋友吗,周......周思静?”
“不是她。”否认完之后,林琅不忘纠正,“周橙静。”
她又困了,简短一句我再睡一会。
便挂了电话。
已经不想去纠结,自己到底在他面前提过多次周橙静的名字。
她说,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和他说起一些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时,周橙静这个名字也是出场频率最高的。
有一次林琅甚至还和徐初阳开过玩笑,她说:“我感觉我都要给周橙静付出场费了。”
他笑着搂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我来出。”
她本身不是一个分享欲旺盛的人,她习惯性缩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从小就这样,哪怕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是因为对方是徐初阳。
只是因为,他是徐初阳。
仅此而已。
虽然今天睡足了十二个小时,可困意还是像浪潮席卷,由头到脚,将她牢牢包裹住。
估计是消炎药导致的嗜睡。
她也没打算去和药物的副作用对抗,完全遵从身体本能。
这一觉又是十多个小时。
很久没有睡够这么长时间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冬眠。
冬眠结束,太阳早就升起,完全复刻了昨天。
唯一不同的是,裴清术今天的穿着又换了。
不同于昨天的休闲随性打扮,今天的他一身正装。
烟灰色的衬衫外搭了件深色大衣,西裤面料挺阔有质感。
可能刚从楼下上来,身上还笼着一层薄寒。
他放下手里的食盒,说是十点半有个会议,可能没办法在这里久留。
林琅看向墙上的钟表。
已经十点一刻了,还剩十五分钟。
医院位置很偏,不是一医,而是四院。
估计是怕林琅会在这里撞见他们。
都是普外科,同在一个科室,又是前后脚送来的。
是怕她看见自己男朋友细心照顾另外一个女生,对她置之不理,会难过吗?
林琅深呼一口气,感觉肺里注入了新鲜的空气,周身那种提不起劲的钝感也在逐渐消失。
“你去忙你的吧,别迟到了。”
从这儿出发,除非是去郊区,不然去哪都得超过半小时。
更别说是市中心或是那些商圈了。
裴清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要不我还是叫个护工过来,或者让家里的保姆。”
“不用。”
林琅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久待,吃完饭就该出院了。
此刻视线落在大衣内,那件烟灰色的衬衣上。
他的穿着一向简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或是繁琐的装饰。
但再极致的简约也能被他穿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清隽来。
林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衬衣上的纽扣给吸引。
木质的,上面还雕了图案。
指甲盖那么大的纽扣,却能雕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
足以可见雕刻师傅的手艺。
至于那图案到底是什么,她有点好奇。
裴清术见她看什么东西看的认真,便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
看见衬衣上的纽扣了,才反应过来,她是对什么更感兴趣。
他脱了大衣,拿来桌上的剪刀,将袖口上的纽扣剪下来,放在桌上。
“可能和你喜欢的那颗图案不一致,但暂时只能送你这颗。”
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
今天出席的会议比较正式,袖口处有外套遮着,也看不清。
至于她喜欢的那颗。
到底还是得保持衣冠整洁,这是对他人的尊重。
林琅摇头,捡起那颗扣子:“谢谢。”
“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病房再次回归安静。
林琅将扣子上的图案安静观摩了一遍,最后随手扔进外套口袋里。
裴清术离开没多久她也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冬天昼短夜长,才几点,天色就有了沉下去的趋势。
老小区,管控并不严,到处都能看见摆摊的。
什么糍饭团,什么糖炒栗子,还有卖黄焖鸡的。
街道外的巷子连着巷子,有些地方露出剥落的墙皮,甚至长出青色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