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23)
绵软轻薄的手感,不像是医院统一的老棉被。
更像是蚕丝。
裴清术和徐初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关于蒋杳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段时间是徐初阳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疯狂荒诞的一段。
他亲眼见过徐初阳为她破了自己人生中无数次例外。
所以在得知他交了女朋友,在蒋杳出国的那天。
裴清术便清楚这段感情是不该存在的。
后来徐初阳问过他,在蒋杳回国后。
他说:“我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裴清术告诉他,已经不正确了,从他一开始将无辜的人卷进来,错误就开始延续。
优柔寡断,只会不断扩大伤害。
徐初阳又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裴清术并没有给他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
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他爱一个人,他会用一整段人生完完整整的去爱。
不会容许多余的参与者,出现在他的感情之中。
可是。
裴清术开始沉默。
错还是对,他已经分不清了。
那一整天,林琅都和裴清术待在一起。
她不让他走,他就真的没走。
虽然始终维持着那道该有的界限。
幼儿频道从早到晚都放着动画片,先前住在这房里的病人,估计是某个童心未泯的。
林琅开了电视便懒得换台,就一直这么看着。
她其实看的也不认真。
心头思绪如一团乱麻,扰的她心神不宁。
从徐初阳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蒋杳的身上,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抱着她匆忙离开。
再到蒋杳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疼到声音都在颤抖,去喊他的名字。
“徐初阳。”
“徐初阳。”
“徐初阳。”
那种离不开他的依赖。
如同一块块巨石,一同砸在林琅的胸口。
比玻璃划出伤口带来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的,是胸口的窒息感。
林琅不发一言,视线似落在前面的电视上。可眼里的焦距却证实了她的心早就飘到了别处。
真正的难过不是逢人就诉苦,更是像含了一块黄连,卡住喉咙,待到苦味弥漫整个口腔,才惊觉连呼吸都被遏制了。
溺水窒息而死的人,往往会死死抱住身边的一切。
祈求一块浮木能带自己逃离。
林琅去看裴清术。
——被她死死抱住的那块浮木。
此刻他正坐在一旁,看着手上的药物说明书。
而他的手边则放着几盒药。
应该是刚才护士拿进来的。
他看完之后,用走珠笔在药盒上写下服药时间和数量。
起身时,视线正好和林琅的对上。
笔被放回笔筒之中,他和她解释:“说明书写的不太简洁。”
徐初阳曾经无意中和他提起过,林琅讨厌数学,因为她不爱算数。
看见就头疼。
药物说明书上并没有直接写明吃几粒,而是标注了克数。
“谢谢你。”她说。
裴清术摇头:“不用。”
徐初阳打来的电话一直无人接通,或许是问了一圈,才终于知晓昨天林琅是被裴清术带走的。
他立马也给裴清术打去电话。
安静的病房内,只能听见裴清术手机放在桌上发出的震动声。
——怕打扰到林琅休息,所以在进病房前他就将手机调了静音。
裴清术去拿手机,林琅看清上面来电显示的名字。
——阿震。
前者看她一眼,拿着手机要出去。
林琅说:“就在这儿接吧。”
裴清术欲言又止,还是有所顾虑。
林琅摇了摇头:“我没关系。”
如此,裴清术在稍作犹豫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徐初阳顾不上任何多余开场白,单刀直入问他:“林琅是不是在你哪?”
语气急切。
裴清术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的林琅。
后者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十有八九是徐初阳问他,自己是不是在他这里。
于是她摇头,用口型无声请求他。
不要讲。
短暂沉默后,裴清术压低了声音,只说,不在。
徐初阳是真的急了,他是之后才知道林琅也受了伤。
他当时没注意到她,那么大一块玻璃砸下来,砸在蒋杳身上。
她疼到脸色惨白,喊他的名字,全身都在发抖。
徐初阳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抱着她去了医院。
原本打算医生给她缝合完伤口他就离开的,可蒋杳一直抖一直抖。
神色惊恐,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
心理医生过来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她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之前应该遭受过长期的家暴行为,所以让她对这种疼痛感到害怕。
她拉着徐初阳的衣服,不让他走。
心理医生也说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有朋友和家人陪在她身边。
可她唯一的家人在监狱里。
至于朋友,徐初阳回想了一下。她父亲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好像就没有朋友了。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留下,等她睡着后才离开。
他给周硗打了电话,让他帮忙送林琅回去。
还特地叮嘱,只是送她回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他今天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他不会顾念其他,更加不会让他好过。
周硗喊着无辜,说人早不见了,衣服上还都是血。
徐初阳瞬间愣住:“血?什么意思?”
周硗说:“震哥不知道?她也被砸到了,那血流的,啧啧。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没啥事,一动不动的,也没吭声。”
他嘀嘀咕咕,“也没准是给吓懵了。”
徐初阳听完他前面那几句,早就心乱如麻到听不见其他的,打断他的话:“那她人现在哪?”
语气实在算不上理性,带着焦急和躁乱。
就差没直接吼出来了。
周硗被这一声给吓到。
他确实是头回听徐初阳用这种语气来说话。
平日里他和裴清术都是最沉得住性子的,几时浮躁成这样。
周硗也很无奈:“我是真不知道,你要不问问其他人?”
他咬紧了腮帮,那句话几乎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是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暴躁。
“她都那样了,你们放任她不管?”
周硗支支吾吾,想说你不是也一样放任她不管?你还是人男朋友呢。
但这句话他到底没敢说。
主要是实在不敢惹现在的徐初阳。
徐初阳懒得再和他废话,挂了电话后点开通讯录,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最后他还是又给周硗打了通电话,让他把当天过去的宾客号码都发过来。
他挨个打了一圈,每个人都说不知道。
没人过多在意她,除了一开始的嘲弄。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打完,徐初阳的情绪已经到了非常不稳定的阶段。
他努力深呼吸,平复下情绪。
直到最后一通电话的接通,对方说自己亲眼看着裴清术带走了晕倒的林琅。
之所以这么确认,是因为她整场的目光都落在裴清术身上。
几次找机会想和他说话,都没能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见他朝自己靠近,那颗心脏开始狂跳,提前想好的开场白都到了嘴边,却见他越过自己,跑向阳台一隅。
林琅晕倒的地方。
徐初阳道了谢后挂断电话,迫不及待拨通裴清术的。
可对方却说,不在。
怎么会不在,明明有人看见了,看见你带走了她。
可这些话,统统被徐初阳自我消化了。
脱口而出的只剩一句:“那先挂了。”
自己和裴清术认识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
这人从小到大最不会的就是撒谎,也从不撒谎。
所以,林琅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