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65)
他依旧频繁通过信件指点她备赛。白绒不能暴露地址,只好让收到信件的俞甄艺转寄到维也纳来,每一次通信都变得非常麻烦。
·
白绒没有告诉过黎卉自己的行踪,她可一点也不信任这位朋友的嘴巴。好在黎卉回香港几个月了,生活很忙,也没空盘问她太多的事,只知道她受伤后在休息。
上次,离开巴黎前,在电话里与黎卉那场对话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么,手没有大问题了吧?”
“是的,等康复就好。”
白绒简单解释完发生的事,以为可以结束通话了,却听见听筒里传出女孩哽咽颤抖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这样就算分手了……”
“?”
白绒抚着额头,开始朝电话那头的朋友安慰道:“卉卉,其实这没什么,很正常的事……”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跟人家不告而别?”
“我、我没怎么想……只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你反应不要这么大。”
黎卉在电话那头擦着泪,伤神道:“我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在剧院看《罗密欧与茱丽叶》。这种滋味我真是受够了,爱情的苦我不想再尝一次!”
“……”
·
目前,白绒住的这套房子是同乐团一名华裔竖琴手的——对方名叫舒昔,在维也纳的房子一直空置着,只偶尔回来住一晚,最近忙于各地的演出,便租借给白绒了。
这房子又大又空,装潢很新,没有一点生活气息,住起来冷冰冰的,但白绒没什么可挑的,她只想暂时离开巴黎,不待在任何熟悉的地方。
早晨,她站到镜子前,按医生指示那样,抬手动了动,发现骨折附近关节已明显变得灵活。
但昨晚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才发现自己直接穿着衣服睡过去了,此刻,毛衣在被子里经过一夜变得皱巴巴的,难看地挤在身上。
她伸开双手,慢慢地、略显艰难地脱下毛衣。
刺啦啦,夸张的静电炸起了头发丝,头发像水草般根根分明地招摇在空气里。
“……”
这下,她看向镜子时,总算注意到了自己的脸,不禁被吓一跳。
镜中人苍白的脸色、微微凹陷的眼窝、空洞的眼神、眼圈上隐约的黑色……怎么会这样难看?
瞧着镜子里的这个鬼样子,她鼻子一酸,最后,硬是忍住了情绪。
她意识到,她不喜欢自己了。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喜欢她了。
·
上午,舒昔吃完早餐回来的时候,看见白绒正在房内仔细化妆。
最近乐团在全欧洲巡演,这两天正停留于维也纳,这位房主需要回来住上几天。经过白绒的房间,舒昔倒退回来,在门口顿了顿,疑问道:“你怎么了?”
“我正要出门。”
舒昔看看手表,语气更加疑惑:“你今天不仅打扮,还早起了?”
白绒拧开睫毛膏的盖子,俯身贴近镜面,无奈道:“要去给影视公司的人交乐谱,他们找人录了钢琴demo后交上去,制片人和导演表示不满。”
门边的人听到这话一愣,“哦,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你是作曲系的学生了。但我记得上次你说过那首曲子没问题?”
“哎,我也不知道原因。”
舒昔还没走,看着女孩用左手小心翼翼按着下眼睑——因动作不变而显得笨拙,便犹豫着提醒道:“你应该抓紧时间做康复锻炼,回乐团加入演出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一直在做,好吗?谢谢你的关心,你嘱咐过我很多次了。”白绒又叹口气,开始涂唇釉,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不过,我回去能干什么呢?在乐团内担任吹口哨的职位吗?谁能替我申请这样一个职位呢。”
“……”
·
秋季午后,天色暗沉得像是已经进入了傍晚。
白绒来到影视公司楼外的咖啡馆,等着那位音乐总监开完会,她再去跟对方当面谈事情。
树下,枯黄落叶纷纷飘落。
坐在露天咖啡座上的人喝着咖啡,用勺子慢慢舀起厚得夸张的泡沫,甜得想吐。
吃过药,但伤风的病况毫无缓解,嗓子不仅是疼,夜里还会咳嗽。
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白绒干脆望着天空的云发呆。
她戴着一顶毛毡贝雷帽,粗格图纹,咖啡色与白色相间。纵然是阴天,鼻梁上还架着当下时髦的咖啡色□□镜,穿着五十年代就流行起来的烟管裤……这身装扮看起来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很精神、明艳,终于不像女鬼了。她照镜子的时候非常满意。
在她低下头,准备将咖啡喝完离开时,目光僵住了。
白绒真是完全没想到——
她会在这样寻常、意外的一天里,重新见到那个本该忘记了的人。
想来还挺幸运,几个月来唯一一次精心打扮后外出就遇见了他,一点没让他看见自己病态可怕的模样。
但白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夏天那时候在奥地利的事还没忙完,这次又来处理了?
视线中央的男人,看起来仍是那样的气质卓然,穿一身黑色大衣,挺拔身形从另外几位男士中脱颖而出。
他从那栋楼里出来,迈步走向路边的车,专心听身侧的助理讲话。
白绒回忆起自己留下的那封信,顿时感到心虚。
她站起来,准备走掉,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声。
而在对方稳步走向车门的那几米路程中,她的视线匆匆一瞥,与他隔着纷飞的落叶交汇了一秒。
一秒——
那双熟悉的眼睛,刻在记忆里无法抹去的眼神……
糟糕!
她确定他看见她了。
她心慌得不行,眼珠乱转,转身飞快地走掉,呼吸频率不受控制。
可没走几步,她就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停步,缓缓回眸。
果然,男人刚才并没有任何停顿、走来或是疑惑的表现,而是视若无睹地继续走向了车门,表现陌生得像是扫了路人一眼。
司机为他打开门,接着,他坐上了车后座,动作流畅,一如以往地举止优雅、从容平静。
车开走了。
一地金黄色的落叶扑向车尾。不过半分钟时间,重逢结束。
寒秋的冷风中,女孩还愣在原地,垂着双肩。片刻,神色才显出些微妙的窘迫和默然,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是没认出她来……
还是,已经不记得她了?
作者有话说:
啊怎么这样啊
第52章 、失恋
深夜, 舒昔演出回来,经过客厅, 见穿着毛绒绒睡袍的少女正坐在钢琴前盘着腿, 对着一页五线谱用右手试音。
她在嚼口香糖,吹着泡泡,一只手在琴键上敲来敲去。
舒昔顿步,回想片刻, “我记得, 我下午出门前你就坐在这ᴶˢᴳ*里吧?”
“对啊, 我在改曲子。”
“那天已经改过了,还要改?”
“制片方的要求很多。”
“可你不是感冒了吗?不至于为一部商业电影这么卖力吧。”
白绒听出了古典乐对流行文化的嘲讽, 无奈地笑一下,“当然要珍惜为电影写背景音乐的机会,这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杜蒙教授的推荐, 我怎么能以学生身份拿到这种机会?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电影, 是音乐剧电影啊——虽然我只负责几十支乐曲的其中几首曲子……那也很不容易的。”
说完, 她乍然咳嗽起来。
舒昔立刻去给她倒一杯水来。水壶里没有备好的热水, 一口凉水下去,白绒咳得更厉害了。
·
寒秋的叶一层层将记忆尘封, 冷得像雪,城市提前进入了冬季。
伤风越来越严重, 白绒出现幻觉, 到后来又像是发起了低烧。
她吃了退烧药, 第二天早上烧退了, 但感冒的迹象仍然留存:咳嗽、眩晕、嗓子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