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95)
如若时间过长, 这潮湿过度再混入了什么脏东西,不说别的,起了什么疫病便糟了;就算运气好没有疫病滋生,这些本就家徒四壁的贫民更加一贫如洗, 加之着凉落下些病来,这水退了也难逃高热, 请不起郎中这般死了也算不到水灾之上,事情不闹大,还是没人管。
可他和工部却还耽搁在那劳什子根本不怕水的启元街之上,为的是那些从犄角旮沓弹丸之国和敌国过来的使臣, 就因为所谓“天/朝上国”的颜面。
赵泽瑜自觉平素和悲天悯人八竿子打不着, 却也着实不得不堵心地说一句本末倒置。难道就因为这些人生来贫困他们的命便是下三滥的命, 他们便不是大启的人了吗?放着自己国家的人命不管为着个给别人看的面子劳心劳力, 这他娘的又是个什么道理?
就连兄长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都是拐弯抹角地迂回着说,只能从那些富丽堂皇、冠冕之辞中细细品味才能品出兄长的一番苦心。
他当日顺着兄长的话说了下去,却并未多想什么,而工部尚书说早在先前兄长便提过重修沟渠民居这件事, 却被皇帝怒斥。
不难想象当日兄长应当是直抒己见自以为一片赤诚,却不知已然触了皇帝的某个痛楚了。
京城尚且这般,那其他地方呢?
原来他走过的所谓江湖当真不过是在兄长庇护下的后花园中扑腾了几下,却还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自以为见识过了江湖险恶,却连最基本的人间疾苦都不曾见过。
他这般所见识的人间苦难也不过是浮皮潦草,那些哀嚎、祈求与绝望却已然是沉甸甸的,足够压下他所有对于圣朝节的心中忐忑。
不过一个主礼官而已,再重要比得过人命关天吗?
他既然曾经说过有一日总要让皇帝同意重整和宁街,便一定能做得到。
他从前常常心怀怨愤,认为宫中人心淡漠,他幼时在宫中受尽冷待当然有理由冷眼旁观。
直到这一次他亲眼见到一些并不算极致的苦痛,方才看清他一直觉得被束缚且日日提心吊胆的身份已然是绝大多数人终身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在他有余力因尊严被践踏而心生怒火时,许多人连挣扎求生都无法,漂萍蝼蚁一样。
人生在世,他虽胸无大志,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何等肩负天下的人物,却也不会做一个遇事退避三舍的懦夫。
八个少礼官比他起得还早,等他整理着装之时几人都已然到他府上,打算同他一同前往万祀台。
他们倒也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导出来的,这时候没一个怯场的,只不过少年人到底遮掩不好心绪,一眼看去兴奋和略微的忐忑都写在眼中。
赵泽瑜也没说什么,大启选出来的少礼官,若是圣朝节上能因为这点忐忑出什么岔子,那还是趁早把身上的爵位都卸下当个白衣去吧。
薛子言却心直口快,盯着赵泽瑜看:“我的老天,殿下这一身也太……”
由于圣朝节开始时先要在万祀台向上苍祈福,主礼官说过祝祷词后要完成一段祝祷之舞。
赵泽瑜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时是赵泽瑾第一次任主礼官,他傻兮兮地问:“就是那帮神神道道的道士跳大神吗?”
结果被赵泽瑾一指头敲到脑门上,委屈得要死,看完他哥的祝祷之舞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才知道自己方才还真是猜错了。
虽说历代皇帝到晚年没几个不追求长生不老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捋着白胡子拿着拂尘的老道士弄进宫给练长生不老丹,但并不代表道士便有多高的地位。
祝祷之舞整一段像驱邪的东西放上去那是必然有碍观瞻,从创立起便和跳大神没有任何关系。一路发展到现在,这祝祷之舞力求的是超脱尘世的仙人之感,要的是一个飘逸,让人相信若是真有仙人,便也是如这般庇护大启的。
因而赵泽瑜这一身的衣服以白色为底色,上面又绣上一层七色祥云、仙鹤展翅,衣领袖口衣摆尽数用华贵的金线绣出代表皇子身份的四爪金蟒,贵气逼人。
而为着仙气飘逸,这一身又是用的织布中最细最丝滑的丝线,在贵气中又愈发地显现出孤高清傲之态来。
便也难怪薛子言当场看直了眼。
“殿下,您今日若是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那掷果盈车的得是多大的场面,整个京城的姑娘家估计都要被您给迷住了。”
赵泽瑜:“……”
虽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好话,可怎么听怎么感觉他像是形容一只招摇过市、秋波荡漾的狐狸精呢?
因此他十分和善地笑了下:“本王知道自己玉树临风,我们可以走了吗?”
几个人跟着走了出去,薛子言才摸摸有点发凉的脑袋,疑惑地问身边的人:“你们有没有觉得方才殿下的语气有点怪怪的?我都没敢接话。”
其余七人不由得慈爱地看着他,一人语气恋爱地拍了拍这缺心眼的肩膀:“殿下那叫杀气,子言,同僚一场明年的十日后,我会去为你烧上一炷香的。”
薛子言迷糊了一会儿:“为何是十日后?”
七人:“……”
你这找要点的能力是否太优异了些?
这时候前面的赵泽瑜转过头来,夜色将明不明,白底飘逸的衣物显得他既飘飘欲仙又像是志怪故事中貌美的精怪。
他幽幽地道:“因为留着你还有用,总得过了圣朝节再宰了不是?”
因着这语调,薛子言险些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主礼官吓晕过去的少礼官。
巳时至,各国使臣已然分列万祀台两侧,南祁与北燕便是分别坐在两侧第一位,周边侍卫森严,尤其是阿赫巴那边,明晃晃地重兵把守,简直是将示威写在了脸上。
也不知北燕是否是因为自己先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还是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十分无所谓地安静坐着,看起来并没有要弄什么幺蛾子的意思。
周徵坐在对面,花蝴蝶似的和各国使臣遥遥碰杯致意,一双眼睛乱瞟,见着个标致些的男子便对人家暧昧一笑,偏偏他长得好,轻浮的表情做出来显得他像一只妖孽,却并不猥琐。
周徵环顾四周,这大启皇帝看来挺怕死的,一个阿赫巴让他如临大敌,不仅让禁卫军首领守在主位旁边,而且在阿赫巴周边各要点少说安排了十多个大内高手,有几个连他现在都不能确定气息深浅。
他再看了一眼阿赫巴,此人不愧是武学宗师,置身这等场合中依旧心无旁骛,这周围所有人与物在他眼中尽是虚妄似的。
可阿若那为何要将他派来呢?
上一世赵泽瑾成为皇帝是在阿若那死后,倘若北燕没有第二个重生的人,那么阿若那应当不会着重注意赵泽瑾。但无论如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死于赵泽瑜之手,要么是想先下手为强先把赵泽瑜送去见阎王,要么就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把赵泽瑜招至麾下,一统天下,成就霸主之业。
目前看这位的手段,只这一个月北燕就让她杀出了个万人坑,无疑前一种是最可能的。
可她是个女人,女人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人。她可以柔情似水、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多愁善感;但同时,她也可以忍辱负重,忍许多男人受不了的屈辱与苦痛,精密谨慎,以比男人更宽广的胸怀与更跳出固执世俗的思维去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