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纸鸢(37)
所以看到这幅画时,她的惊喜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许鸢爱不释手,“我真的很喜欢。”
谢盈朝站在她背后。
许鸢在看那副画的时候,他动手脱掉了西装外套,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他明显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僵硬:“你怕我?”
灼热的唇沿耳廓擦过,热气喷涌。
许鸢本能地想躲,却被他的手从背后捏住了下巴。
“不是。”许鸢努力让自己放松。
她早知道这天会到来,也没想自己能逃过。
从进入庄园的那天,她全部的诉求只是活下去——不要像玩具一样被人肆意玩弄后,成为玫瑰花田泥土里的枯骨。
而她的生死,都握在谢盈朝的掌心。
几个月相处下来,谢盈朝对她和对别的女人是不同的,他不会让她随随便便死掉,这点她心里很清楚。
但那夜见到佣人埋尸的恐惧仍在,这是她扼制不了的本能。
当衣裙坠地,没有任何屏障保护自己时,那种恐惧越发浓郁了,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许鸢鼻尖翕动,喉咙里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不是怕你。”
“那怕什么?”
“疼……”
黑暗中,她听见谢盈朝笑了。
他的吻密密麻麻擦过她的发丝,含住了她耳垂。
唇舌濡湿的触感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软绵绵的,撑不住身体,被他就势抱去了书桌。
台灯,书本,通通被扫落在地上。
许鸢常用的那只钢笔在桌边摇摇欲坠。
她伸手想把它捞回来,却被谢盈朝按住手腕,压在了头顶。
玻璃四壁上她粘的纸鸢还在,每天都有佣人仔细打理擦拭,没有染上灰尘,倒映着月色时,泛起凉薄的光。
“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里。”
她凝视着月光下的纸鸢,听着谢盈朝喃喃的低语。
“我见过许多女人,但从没有谁能让我这样失去自控力,又想努力地想要自控着。”
女孩的肌肤冰凉,细腻,像块冰过的茉莉奶糕,凑近了细闻,能嗅到浅淡、迷人的体香。
“许鸢,我尽量不弄伤你。”
“你要我放走那些女人,我也如你所愿把她们都送走了,我忍得太久了,不是吗?”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擦过柔软的耳垂,烫得她发抖。
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吹过,落在四壁的纸鸢上。
它们轻盈如纸,没有能够抵御风吹的力量,只能脆弱地摇曳在这寒冷的深夜里。
许鸢指尖抠着身下的桌沿,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抗拒的声音。
……
玫瑰在秋日里枯萎,只剩枝干簌簌地摇摆,枯立在晚风里。
庄园几乎是寂静的,只有少女压在喉咙间的哽咽声似有似无,比夜里野猫拨弄墙角瓦片的声音还轻。
谢斯止脚步顿住。
他静了几秒,径直朝玻璃书房走去。
谢铎挡在他身前,抵住他肩膀:“你疯了?”
少年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其间的冷意让他一颤。
谢斯止越过他。
谢铎再拦:“你别忘了,许鸢是怎么来到庄园的。”
“世上的事就像一块布,你把它丢到脏水里变成了抹布,中途反悔了,再想把它捞起来洗干净,哪有那么容易?知道你在觊觎他的女人,那之后呢,她的命运会有任何改变吗?”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力量左右任何事,等谢盈朝查清你在他背后动的手脚,会下地狱的人只有你。”
“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算计呢?不要了?”
谢斯止沉默。
谢铎凝视着他。
相识这些年,他从未在少年的眼中看到除了冷漠与平静之外的情绪。
即使现在,他那黑水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也看不出悲喜。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谢铎死盯着他,警惕他做出过激的举动。
谢斯止只是静静站着。
回忆里,八岁的他又饿又冷,晕倒在竹南路12号门口,女孩递给他一瓶热牛奶。
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辱骂、奚落听得耳朵起茧,忍饥挨饿、被人毒打更是家常便饭。
可女孩温柔地递给了他一瓶牛奶。
除母亲之外,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来自世界的善意。
不过对谢斯止而言,善意不能当饭吃,也许是从小生长在黑暗的地底,也许是他人性里生来就带着一点恶的底色,他记住了女孩,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成为谢家的小少爷之后,他偶尔会坐在谢氏的车上经过竹南路12号,看女孩在花园里画画,或和家人享受午后的阳光,他也偶尔会经过女孩的学校,看她如月亮一般,被朋友们围在中间,笑得明朗。
她和他,如同云与泥。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深渊。
幼年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暗色的痕迹,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关注着女孩,只知道,当得知她家里破产,父母双亡时,那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无所依靠。
-她那么美好。
-她是谢盈朝喜欢的类型。
-她能帮他达成愿望。
彼时的谢斯止没有多想,决定把她拉入泥潭也只用了短短几秒。
如果换成现在的他,还会做那样的选择吗?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希望你一生平安。”
那些话翻来覆去在耳朵里萦绕、回响。
每响一句,就像有人拿着一柄淬毒的匕首剖开他的骨肉,在他心上剜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某一瞬,他突然想回到白日的山顶。
在她说下这些话时,动手撕开自己可憎的面具,而后坦诚地告诉她:
“谢斯止不是一个好人,他不配得到菩萨的保佑。”
玻璃书房内,少女低低的呜咽如濒死的小兽发出破碎的悲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忍受着痛苦。
伤口处的毒血泛滥肆虐,痛感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让他喘息困难。
他毫不怀疑,再多听一秒,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被那迟来的痛觉撕碎掉。
谢铎:“谢斯止?”
“至少,不能是今天。”
“什么?”
说着,他看见少年笑了。
那笑容挂在他漂亮的脸上,比平静淡漠时更叫人心惊。
谢斯止转身离开,不多时,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小桶。
在谢铎的注视下,他拧开盖子,把桶里的东西泼在了不远处的玫瑰花田上。
闻见汽油的气味,谢铎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毁掉玫瑰花田对谢盈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谢斯止轻轻按动打火机,指尖之上忽地跃起蓝色的火苗:“知道。”
他散漫地笑:“那又怎样?”
谢铎没能拦住他,打火机被丢入玫瑰田里,大火瞬间燃起。
庄园里的玫瑰田并不是四四方方的整片,而是一片连着一片,一块接着一块。
每当花期,庄园的一切都会被盛开的花海团团簇拥,绚烂而浪漫。
花田起火,楼屋绝对无法幸免,这将是庄园建造以来最大的一次火灾。
借着风力与汽油的助燃,不多时,庄园各处便冒起了滚滚烈火与浓烟。
橘红色的光芒映红了半片天空,佣人们惊呼着跑出来救火。
一时间,寂静的夜晚变得嘈杂而喧扰。
“你真是疯了。”谢铎的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意,“疯到让我怀疑,当初选择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转身离开了这里,留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
谢斯止平静地站在火光之下瑰丽的夜色里。
少女破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也许是被迫停止了,也许是被嘈杂夜里的其他声音盖过了痕迹。
他垂下漆黑的眼眸,掏出一张面纸,慢条斯理、认真地擦拭着掌心的汽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