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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算法则(47)

作者:归无里 阅读记录

头顶的男人说:“起来, 你可以进去了。”

温郁的身子僵了一瞬, 他刚撑着地板站起来, 小霹雳就在他口袋里鼓动几下, 再也待不住, 跳了出来。

温郁伸手抓了一下, 却没抓住,小霹雳跳到院子里,用灰扑扑的爪子扑蝴蝶,小小的一团在院子里打滚。

“那是什么?”温郁听见那人这样问。

“猫。”

“养多久了?”

“四个月。”

温父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一眼,土猫的爪子抓坏了院子里温养着的花。

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下令:“蔡叔,把猫处理掉。”

温郁立马抬眼,他嘴唇抖了几下,声音轻得要被风吹散了:“你要打死她吗?”

男人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腕表,他面上在笑,温郁却觉得很扎眼睛。

但他爸只是说:“它弄坏了我的花。”

你的花是生命,他的猫也是生命,为什么你的花的命就要比猫重要。

你告诉他,人不可以喜欢没有价值的东西,但你可以养一院子的花,他只是养了一只猫都不被允许。

温郁立马转身,在蔡叔的棍子落地之前抱住猫,背上受了一棍,他不吭声。

蔡叔是家里的老人了,年过半百,两鬓斑白,最开始的那几年,就是他亲自把温郁的房间上锁,让他过了暗无天日的几年。

可是也是他半夜里偷偷给他送吃的,把封死的窗户打开,让他可以在晚上趴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才能知道天上有星星,地上的小孩是可以在路上到处跑的,人是可以发出笑声的。

温郁背对着他,声音又低又哑,快听不见了。

他说……

他说:“蔡叔,别打死我的猫。”

他说:“求你。”

大门口的温父却没什么耐心了:“你是要这只猫,还是那两条巷子,那些珠算班?”

“你得自己做出选择。”

蔡叔捏着棍子的手也在抖,老人的声音半掺着叹:“少爷,对不起。”

直到这一刻,温郁才明白,“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无力。

怪不得,怪不得林羡清总是不爱听他道歉,因为根本不起作用。

他的手松了一瞬,橘猫毫无知觉,用小小的脑袋往他怀里蹭。

最开始把这只猫捡回去,是他刚去那个小镇的时候,小猫性格暴躁,总跟其他的猫打架,身上都是撕咬出来的伤口,温郁那一瞬间觉得,这很像被遗弃到小镇的他,于是把猫捎回去了。

他记得自己幼年时经常幻想在自己封闭的房间里养一只猫,当时他给幻想中的猫朋友起了个很幼稚的名字,那个名字终于有了主人。

薄薄的风衣上沾了不少猫毛,温郁低着头,缓缓站起来,手指无力地垂下,他指尖泛着苍白,攥都攥不起来。

很吃力地,他往旁边退了几步,小霹雳歪着脑袋追他,温郁下颌上滑掉几滴水珠,滴在泥泞的土里,他抬手抹了几下,转身,往屋里走,下巴上挂的水珠从未断绝,少年眼睫湿润。

是不是,人都要放弃一些东西?

在珍贵与更珍贵之间做出抉择,在爱与更爱之间挣扎求生。

他想要保住林羡清爱的东西,就要放弃自己爱的东西。

世界的规则就是等价交换。

后来,小镇的路灯亮了;巷子里家家户户门上的封条被撕掉了;珠算班开业了,刘老师站在门口笑吟吟地对回来的学生打招呼;祝元宵高高兴兴地成了珠算班第二人,跟徐寒健两个人插科打诨,一起吹牛皮;李欣怡考级过得很快,一下子冲到了进阶班里,做的第一件事是揪着祝元宵的头发大笑。

天亮了,白昼到了。

少年回到了他的牢笼,他的天黑得彻底,不会再亮了。

小镇的石榴花开了一轮又一轮,林羡清在第四年的暑假回去,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看见唯心珠算班楼下的桦树又绿了,蝉又开始叫了,夏天又到了。

林老爷的记性越来越差,戏也不听了,棋也不下了,每天就是坐在大门口用破了洞的蒲扇扇风,柜子里摆了一排的白汗衫。

那一天林羡清刚考完能手一级回来,就看见门口的林老爷笑着问她:“喝绿豆粥吗?女娃。”

她把东西扔在地上,赤脚走进去,累得半死,回了他一声:“喝,记得放糖!”

爷孙俩捧着碗在院子里喝绿豆粥,林老爷忘了很多事,但是不忘他的孙女爱喝绿豆粥。

粥喝到一半,林羡清的手机响了,说有她的快递。

那个快递盒子有半个胳膊那么长,林羡清看了眼发件人,是个猫猫头,没有名字,电话也是她没见过的。

一个很奇怪的快递。

林羡清把快递拆开,低眼的瞬间呼吸停滞。

里面是一把玉算盘,压着一个被揉烂的纸团。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玉算盘珠圆透亮,通体雪白,看起来价格不菲。

林羡清把纸团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但漂亮,被划掉无数行,看得出他是在思绪混乱无秩的状态下才写下一句:

——【林羡清,请放弃我。】

温郁让她放弃他。

林羡清不明白,但她寻不到他的踪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根本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被揉烂的纸团,伴随着少女多年前对神明许下的愿望一起来到她身边,那个说要替上天实现她愿望的人呢?

再也不见。

小可爱迈着猫步从院子里跳进来,它尾巴的毛已经长好了,毛茸茸的,小猫很喜欢把身子蜷在一起舔尾巴。

小猫慢吞吞走到她身边,爪子踩在林羡清脚上,林羡清低头看它,用手顺着它后背的毛。

“再等他一年好吗?”她轻声问,但没人回答。

林羡清把纸片折好,自言自语说:“再不来,我真的要放弃了。”

人有多少个五年?世界像个巨大的齿轮工厂,每个人的生命不过是巨大工程中的一个小齿轮,有的齿轮转三十圈就生锈腐蚀了,有的能转一百圈,齿轮与齿轮互相咬合,生命就有了联系。

她的齿轮已经转了二十二圈,再转一圈吧,如果温郁的齿轮还不来咬合她的,就放弃吧。

林羡清把纸片压在算盘底下,心里默念着:我只会等你到二十三岁,再多,爱意就没有了。

这是第四年的冬天,林羡清寒假回到小镇,她陪着老爷子去市场买了一袋子冬枣,林羡清把冬枣洗好装在果盘里,放了好久却忘了吃。

等林羡清记起来的时候,她一连咬开三个,从里面钻出了三条不同的虫子。

林老爷正佝着腰在窗前看院子里的雪,今年的雪下得尤其大,老人默不作声地看着。

林羡清问他:“爷爷,您还记得温郁吗?”

林老爷怔神地眨了眨眼睛,反问:“那是谁?”

林羡清只知道他当过温郁的老师,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他居然忘光了。

告别温郁的第四年,她吃了三个有虫的冬枣,这个小镇里,好像再也没人会记起那个少年。

告别林羡清的第四年,温郁的双手上不知道又多了多少疤痕,数也数不清,数也数不清。

他很少再说话,变得比以前更沉闷阴郁,房间里终年都是黑的,现在连蔡叔也不能进去,门干脆从里面反锁了。

至少这次是他主动锁的,不用受制于人。

这一年温郁进了好多次医院,每次都脸色苍白的,看着医院窗口的鸟,眼睛都不眨一下,耳边是无数人的痛苦尖叫,人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先行造访。

温郁不哭也不叫,没一点儿人的活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跟那群要病死的人一样感觉到痛苦。

家里的阿姨说,谁能知道那只野猫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蔡叔总是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温郁听得毫无波动。

他爸说,他再这个样子,林羡清的家还是没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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