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3)
手中的断剑不知落到了何处,没了阻隔,伤口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才说话的功夫,已经汇成了一小滩,脏了干净整洁的地毯。
身上也尽是灰尘污迹,血痕腥臭不忍嗅,狼狈邋遢得甚至不如一般市井街头的乞儿。与眼下这间雅致厢房,实在是格格不入。
也难怪老者对她看了又看,话语中尽是迟疑。
古思太子答道:“正是如此。她方从试炼场里出来,不及稍稍整顿,便被我拉进了梦中,让前辈见笑了。”
“怎么会,说来还是因老夫之顾。好歹也能将养一二……”说到这,老者眼中便带了丝歉意,“孩子,对不住,你也别怪殿下,是我毁约在先,殿下也是无奈之举,你伤势甚重,老夫略通医术,能否让我给你看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呆了一下,回过神来,却退后一步,哑声道:“不用,还能撑住。”
一开口,又是一愣,她竟然能出声了?
顿了顿,问道:“这是哪?”
“这是为中原东主筑的梦中,你作为驱使卫,随我入梦完成东主的委托。”却是古思开口道,“柳前辈医术不错,你现下还休息不得,且让他给你稍作医治。”
她呆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只是时间有点长,“他是谁?”
“他是造梦者柳兴无柳老前辈,位至乙申级,此梦为他所筑。”
柳兴无点点头:“孩子,不用怕,殿下所言极是,待会还有要事商谈,你的伤可不能一直拖着。”
他穿着朴素的褐色道服,束着简易的发髻,带着和蔼的笑容,仿佛寻常百姓中慈祥的老爷爷……却是一位尊贵的造梦者,而她就身在他筑的梦中。
她感觉有些不能思考,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让他把起脉来。
片刻后,柳兴无松开手,皱眉道:“孩子,你内伤颇是严重,又外伤失血过多,居然能撑到现在,你是怎么扛住的?”
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她,“这是提气固心的药丸,可保你心脉不受损,若想痊愈,还需长时间的修养调理。”
她迟疑了会,接了过来,却没吃。
古思似乎了然,道:“无需顾虑。”
即便是劝解的话语,也是如涤过清水般的微冽之意。
她抬起满是污尘的头,直到这时,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脸如清水映月,若虚无幻像,淡色的眸子幽远苍茫,仿佛蕴含了千叶尘世。
她垂下头,乖乖打开玉瓶,吞下其中药丸。
柳兴无这才松了口气,不经意间望了望窗外,道:“差不多了。”
说完打开窗子,示意两人过去看。
外面是热闹繁华的青石板街道,商铺摊位鳞次栉比,人流涌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窗子看去,能一直望到街头一座府邸的大门。
柳兴无遥指那座府邸,“那是雎县的郡守府,东主便是郡守汤礼,再过一会儿,其妻会出府前往庙里祈福。”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门缓缓打开,先是两列奴仆迎了出来,抬着轿撵候在门口,接着一女子被侍女搀扶着走了出来。
翠衣丹履,月白披风,姿容婉约,身形窈窕,然而行走间却带着略微的沉重与不便,再看向她腰腹间,微微隆起,原是已有身孕。
“她是汤礼的发妻,汤承氏宛。夫妻二人虽不是青梅竹马,却是少年时两相倾情,在这男女姻缘之事自身做不得主的中原,已是难得。如今成亲一年有余,恩爱有加,承宛现已怀五月身孕,眼下是应汤母之言去庙里为腹中儿求个平安。”
说话间,那女子已在侍女的扶持下上了轿撵,轿帘垂下,不得再见其容,奴仆躬腰发力起身,稳稳当当地在街道上行着。
柳兴无收回目光,“再过五个月,她会诞下一子。过门一年,初胎便为儿,本是极为幸运,可谁知此儿在七岁时就早早夭亡,承宛极度伤心之下,与汤母爆出争执,之后堕入空门,不过数月便郁结而死……”
她睁大眼,“怎么会?”
那么清妍婉容的女子。
柳兴无似乎也有些不忍,“这要从此儿降生之日说起,是个男孩不错,却是个生来患有心疾的男孩,自幼体弱多病,不能抗不能挑,好生照料下,这才养到七岁,身体也渐渐稳定,若一直下去也能平安度过一生。然汤家世代以武相传,极擅骑射之道,到了汤礼这一代,难得出了一个文臣,且这一年,汤礼因治县有功,圣上大悦,念其祖上传统,便赏了一匹汗血宝马。汤母听闻,自是十分高兴,宝马一牵到家,便要那孩子上马一骑,说是别人家孩子六岁习武学骑射,样样精通,自家世代为武,怎么能弱了别人半分,就这样迫得孩子上了马,可那汗血宝马从未被皇家驯服过,孩子几度险些坠马,本以为无事,当晚却因惊吓过度,心悸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