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与白昼之交,晨曦像一只手, 轻而缓地撕开巨大无边的黑色夜幕。
天光熹微,护士静悄悄进入病房, 拔掉温盏手背的针头。
半张脸陷在柔软枕头中的女孩挣扎着, 睫毛微动, 慢慢睁开眼。
白色的墙壁,视线内的世界一片模糊。
温盏重新闭上眼,缓了几秒,再睁开。
护士收起输液的架子,有些惊喜,轻声问:“你醒啦?”
温盏皱眉,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大而亮:“……商行舟呢?”
话出口才发觉,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浑身疼,舔舔唇,又小声问:“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单人病房,温盏环顾四周,床头放了一束新鲜的茉莉,周围没有别人。
护士帮她倒水,冷热调开:“你昏迷快三天了,我去叫医生和你爸妈来,这几天他俩一直没睡,在门口守着——商行舟,是跟你一起那个军人吗?”
温盏接过来道了谢,点头:“嗯。”
“你放心吧,他也没事,别担心。”护士笑笑,“只是他受伤比你重,估计得晚点儿才能醒,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可以去看他了。你不知道,你俩下飞机的时候浑身是血,他完全没意识了还一直死拉着你的手不放,我们这儿仨男医生一起掰都没掰开,哎你……”
温盏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她头一歪,又断片了。
重新昏过去,她这次睡眠时间不长,但很沉,没有做梦。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阳光在窗下游移,温俨背脊笔直坐在她床头椅子上,手中正拿着一颗苹果在削:“醒了?”
温盏嘴唇没有血色,眨眼表示肯定。
温俨摸摸她的额头:“你吓死爸爸了,以后不要再跑到那种地方去了,好吗?你妈已经骂了我三天了,她睡不着,一直不放心你,刚医生说你没事了,她才回家休息。晚点她送换洗衣物过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温盏沉默了下,还是说:“你大点声。”
温俨:“什么?”
温盏说:“我听不清。”
温盏刚醒来不到半小时,又进了检查室。
医生看完片子,安慰俩家长:“没事,之前不也说了么,她内脏有裂伤,但器官都还是好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儿,她肯定也被吓得不轻。最近让她多休息休息,但也别让姑娘一直一个人待着。”
杨珂连声应好,出门对着温俨,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说说你,我说多少遍了让温盏别做这个工作了,她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干,这回呢?这回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温盏现在做算法,薪酬很高。
三十岁之前她要完全靠自己再买一套房,完全不成问题。
但杨珂觉得私企都不靠谱,一直希望她辞职;温俨的观点与杨珂长期对立,希望温盏去做她想做的事。
这次的意外,证实了这份工作的“不靠谱”。
温俨低声反驳,温盏坐在室内,垂着眼,没听他们争吵。
听力下降,隔着一段距离,她本来就也听不太清了。
世界很安静,她低头看完自己的病例,仰起脑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商行舟?”
医生想了想:“他最快明天早上就会醒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但别在房间里待太久。”
温盏点头,绕开温俨和杨珂,默不作声地去找商行舟的病房。
女儿一言不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一只沉默纤瘦的幽灵,从身边擦肩而过。
杨珂顿住,慌忙转身跑过来:“盏盏,你去哪啊!”
“别,别叫。”温盏察觉到妈妈语气里的焦急,忽然就又想落泪。
她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努力克制,“你别叫我了。”
杨珂讷讷,收回手。
跟温俨对视一眼,没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尽头。
他这职级,给配了单间。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温盏可以进去待一会儿。
她推门靠近,踏进去,房间内太安静,没有一点其他声响,甚至能听到心电图机器低低的运转声,曲折平稳。
商行舟也换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条纹上杉,干干净净,看不见血。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阖,薄唇微抿着,面色苍白,嘴唇淡红,下颌好几处破了皮,结痂的红痕横跨过他高挺的鼻梁,面庞依旧清俊得不像话。
呼吸面罩上清浅的雾气一起一伏,他左手压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绷带紧紧缠绕。
仍旧是高高的个子,现在前所未有的安静,倒不觉得压迫感很强了。
温俨忍不住,低喊了句:“盏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