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哪刻,她像现在这般讨厌过人声。
直到钟杳已经坐在黑色轿车里,那些尖利的疑问声都仿佛还在耳边,挥之不去。
她出神的看向窗外,除了不断倒退的夜景,还有穷追不舍的狗仔。侧后方的车追得很紧,有一股不挖出她今晚去哪儿誓不罢休的气势。
钟杳忽然苦笑。
她好像能体会和祁昱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心情,似乎也能明白,为何靳川和佘芮当初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的原因。
此刻,不过是和好朋友的早恋绯闻,她就被追踪至此。不难想象和靳川的关系爆出来后,又将是怎样的荒唐。
而且她现在的心境和当初刚来北京时何其相似,一次痛失母亲,一次父亲生死未卜。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她现在拥有了一些,从前不曾拥有的盔甲。比如一颗更坚强的心,比如好多会站在她身边的朋友。
时至今日钟杳才明白,或许靳川当初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坏。
他固然有错,做得也不够好,可或许,他并没想过要将她推开。他不想让她曝光,可能只是想给她更多自由成长的时间,而非将她视作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那他和妈妈,会不会也是迫于现实的无奈而分开呢?就像她那天和倪子墨一样,被拥挤的人潮,被刺耳的声音,被黑洞洞的摄像头无情地隔开。
钟杳越想越难受,她突然很想快点见到靳川,即便他还是残忍的闭着眼,但就是很想见他一面。
有了期待,一颗心就焦灼起来。
她眼看着司机为了甩掉后面的尾巴,大街小巷地拐了一道又一道,她中间甚至换乘了两辆车,连衣服都换了两套。
钟杳感觉像绕了半个北京那么久,她才终于避开媒体来到医院。
或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总觉得今夜是不同的,步伐越来越快就好像有什么惊喜等待着。
然而,来到病房才恍然,原来一切惊喜都不过是自己美好的期待与幻想罢了。
靳川依旧安静闭眼昏睡着。
钟杳和先前一样,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就静静看着他。
分明从转院回来那天,她就告诉自己,不要悲伤不要着急,就继续等好了。
就和十四岁那年,等到了靳川出现一样,她总能等到他醒过来。
但钟杳不知怎么了,今晚心情尤为压抑。
她又忍不住对病床上的靳川倾诉:
“你还不醒吗?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对不起,我之前好像误会你了,你没有我想的那么坏。但是,你能不能快点醒过来告诉我,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跟我和妈妈分开?”
“我以前自以为是,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但我现在想和你聊一聊了。”
“但,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回应她的始终只有寂静。
钟杳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不再为此哭泣,要坚强,可今夜的风似乎有点太大,迷了她的眼。
“我去年初雪犯错了,我逃课去见了祁昱,现在我和他见面的视频被传得到处都是。”
“有好多的记者来堵我,你是不是也和大家一样,觉得我现在应该已经习惯了,不害怕了?”
“可是,其实不是的。”
女孩声音哽咽,将头埋在父亲的手背上,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在他手上。
她一边垂泪一边说: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孩。”
“如果你再不醒来,过不久,别人又发现我和你的秘密,要怎么办?”
“我其实,还是有一点害怕……”
“不是说好要骄傲的,把我介绍给大家吗?你一直睡,谁来保护我呢?”
“你应该,也是想要保护我的对不对……”
钟杳想起在云水镇那天,靳川明明被认出来,听见她说她宁愿他死了,却还是撑伞回来找自己的场景;想起他替自己买玩偶买蛋糕替她做长寿面,买下杂志页上明明被她删掉的衣服裙子;想起他坦然骄傲地和朋友介绍,说她是他亲生的小姑娘……
过去的画面一帧帧在脑中闪过,连日的压抑冲破了可以承受的底线,眼泪决堤,她趴在病床上却始终没有哭出声音。
额头下的手动了动,女孩因为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发觉。
直到那宽厚的手掌翻转一个面,僵硬笨拙地去拭她脸上的眼泪,她才察觉到异样,猛地抬起了头。
泪眼朦胧中,钟杳看见靳川关切的眼。
他对她虚弱的笑,声音嘶哑:“抱歉杳杳,爸爸来晚了。”
十几天了,钟杳终于放声哭出来。
她扑进靳川的怀里,在哭也在笑,她说:“爸爸,欢迎回来。”
——
靳川出事的时候,恰好威压吊得很高,坠落的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想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