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305)
少女的舞却在这时停了,她坐回到了同伴的身边,乞鸠久久凝望着她的背影,听着旁人起哄、拍手,唤她的名字——阿若,跳得真好!阿若……
阿若,他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名字,只觉身上又烧起了火。他强迫自己收敛起种种莫可言说的心思,同来接引他们一行的天女族少女客套:“阿爹最近腿疼得实在厉害,这才只能由我代为前来拜岁——我却又不认得路,还得劳烦荔姑娘亲自来接。”
荔闻言,微笑道:“哪里的话?你们每年大节都愿意带着这样多的东西来看望我们,是我们的福气,来迎接客人,更是主家该做的——只是不知道,族长的腿疾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这样,待会儿,我再添些药膏给你带上,回去以后,让族长每日早晚都涂抹在伤痛处,假以时日,便能见效了。”
乞鸠连忙拱手:“多谢荔姑娘赐药。”
荔笑着摇头:“友朋之间,这点小事,何必特意言谢?”
她虽生得秀美,但在天女族中,其实称不上出众,唯这柔和、温婉的气质,是若所不能及的——仅就这对视的片隙,乞鸠便已暗自将荔与若比较了番,又想起那汉人给自己的承诺,一时不由心摇神荡起来,脱口而出:“阿若姑娘……”
一叫出口,乞鸠马上便意识到了不妥,懊悔不已,着急想要着补回来,不料,荔却全然没注意到他这话,忽然抬高音量喊道:“娣姑姑着急给你们量个子、改冬衣,却四处寻不见你们人影,一直念叨着呢!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乞鸠便也朝她递话那方向望去,就见在株银装素裹的云杉树下,背立着个白衣、银珰的女孩子,闻言,笑回过身来:“我教阿恒站到树上去,看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正是乞鸠所朝思暮想的阿若!
而就在若回话之际,她头顶的树梢蓦地震颤——一个少年人从梢间轻飘飘下跃,落到了若的身边。
乞鸠不由一怔:天女族人原来并非全都是女子,竟还有男人吗?!
这男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和若、荔一样作白衣、银珰打扮,手脚腕间也都挂着细细的银链子,左右臂上则各戴着一条银蛇钏环,左臂蛇钏的银鳞尤其细密,乞鸠定睛注目,这才认出——那竟是条软刺银鞭!而少年的手里,还提着条业已僵冻的小蛇,落地后,他自然地将那蛇递给了若,若低头接过,又小声地同这少年说了句什么,两人肩挨着肩,举止、神态都亲密非常。
乞鸠见状,忍不住出言道:“阿若姑娘,小心!那是条毒蛇!你现在发善心救了它,来日却指不定要被它反咬上一口,恩将仇报了去!”
阿若恍如未闻,那少年却在乞鸠叫出她名字的一刻,蓦地看了过来——他神态如冰雪般冷淡,却偏偏生着双杏子样的圆眼睛,猫似的通透、浅淡,在夕照下,渌水一样静静地荡漾着。他显然不大喜欢乞鸠,在与之对上视线一刻,轻轻皱了下眉,却也没再作更多表示,便又淡淡移开了视线。
而乞鸠只是与这双眼对视了一刹,心间便陡然沸腾起诸多杂念,最后只剩下那传言中的评价:何其——“妖邪”!
“周以仲冬月为正”,为庆祝一年伊始,每逢冬至年节,天女族人都会彻夜围火聚饮、歌舞达旦通宵。
若跳过曲韶舞,又拒绝过乞鸠共舞的邀请后,默默退离了还在喧哗的人群,在树林里来回兜转几遭,才寻到了正倚在树杈间出神的恒。
她连拍了几下树干,使积雪与树叶全都簌簌而坠,这才唤得恒低头看她。
若没好气道:“你一个人躺在这儿发什么呆?被兮姑姑发现,又要教训你不合群!”
恒却无所谓道:“没意思,不想去。”
若白他一眼道:“随便吧,我懒得再管你。”
恒忽然道:“你别搭理那些异族人。”
若皱眉:“我理会他们做什么?”她似乎觉得他这话十分莫名其妙,刚想再问,林子那边的人群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继之以突兀而异乎寻常的安静,以至于风拂过林梢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若马上意识到了异样,而恒反应更快,飞掠下树,便要往人群聚处奔去。
可才跑了几步,恒便发觉不对——他猛地回头,就见若忽然捂着肚子,缓缓蹲下了身,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而她的腿,阿恒惊讶地发现,阿若的双腿竟无法自控地变回了青色的蛇尾,且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来不及细想,便一把扛起阿若,飞跑到合欢闭关的洞穴前,猛踹那大树的根茎。
早已进入冬眠的萨满祭司终于在一通地动山摇里清醒过来,她一边狼狈地从仍在不住落土的树洞里钻身出来,一边愤愤怒骂:“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崽子!敢来吵老娘睡觉!看我不把你剥皮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