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78)
哥哥垂眼看着自己,既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怒,也没有伸手拉起祂,这让阿恒心惊,祂想牵住哥哥的袍袖,像以往一样靠撒娇求得原谅,可手甫触及阿怀的白袍,就在上面留下了鲜明的血污。
阿恒的手一颤,而后倏然松开。
忽有扶摇刚风拂过,驱散了缭绕的黑雾,大金鹏鸟的法相有如蔽月之云,睥睨在林梢之上,转瞬落地,化回千秋、万岁。
鹰眼尖喙的千秋环视周遭,而后将视线牢牢钉在阿恒身上,冷漠的、憎恶的。
万岁则直接上前几步,对阿怀道:“这孽障造此杀业,绝计不可轻易饶恕。依照规矩,当上‘脱胎换骨’之刑,严惩不贷。”
阿怀没有应声,阿恒慌张地再要去拉阿怀的袖口,却一下被千秋掐着脖子提起,摔到一旁。
阿恒红了眼圈,再待朝哥哥爬。
千秋手中却已现出条九节骨鞭,这鞭以金鹏自身鸟翅打造,硬愈铜铁,千秋毫不留情地一鞭直抽上阿恒脊背,竟直将祂的椎骨生生抽断!
阿恒痛得嘶吼,几乎不近人声。可千秋手上的鞭却分毫不殆,又朝祂腿骨抽去。
——施刑脱胎换骨,即是将全身骨骼尽数打碎,再生生剔出碎骨,只留下堆模糊血肉再生。
千秋三鞭下去,阿恒腿骨、脊骨尽折,但祂犹在一刻不停地朝阿怀爬行,祂两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哥哥,其中轮换闪过诸如怨恨、痛苦、希冀的复杂情绪。
而那只血红的天眼,则在缓缓渗出血泪。
就在阿恒再次伸臂够向阿怀衣袂的时候,千秋的骨鞭也打向了祂那只臂骨,骨骼碎裂声再次响起,千秋瞠目、惊呼:“您——”
——竟是阿怀用手生生扼住了那行将抽及的鞭子。
而千秋这才发现,阿怀握着鞭的掌在细细地发着抖——祂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像马上就将支撑不住。
阿恒奄奄地伏在他脚下,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袍袂。
阿怀缓缓下蹲,从一侧小心地抱起了阿恒,祂的声音很沙哑:“理当还有一鞭,我替祂受了吧。”
千秋哪敢鞭笞阿怀,闻言,骇然跪地。可未待他开口言及剔骨,阿怀便径自抱着阿恒离去。
阿恒已痛晕过去,却还记得死死扒着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可祂比那时要重上太多,几乎让阿怀有种要抱着祂沉堕的感觉。或许,怀想,自己就像是个抱着月亮跳水的人,即便早已无法呼吸,却依旧不舍得放手,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仍沉溺在那令祂窒息的拥抱里。
阿怀极尽温柔地抱住弟弟,抵住地的额头,细细地颤抖,无声地落泪。
祂治好了阿恒的断骨,却没办法愈合两人的关系。
阿恒变得沉默,即便早已可以自如地行动,祂仍只是长久地躺在床上,望着顶板发愣。
祂外表已有十六七岁大,面容棱角鲜明,再不是从前那个清纯可人、只会黏着哥哥撒娇的小娃娃,阿怀看不懂他的心事——弟弟在怨恨自己吗?如果祂恨祂……那祂,还爱祂吗?
晚间,他们睡在床上。阿恒突然靠过来,将头倚上阿怀的胸口,像是在听祂的心跳声。
阿怀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祂猝然想起失控那晚的弟弟,啖食成百上千颗心、也觊觎祂心脏的弟弟,阿怀垂眼打量向阿恒,却见弟弟因这姿势,柔软的脸颊被压得变形,就像小时候那肉嘟嘟的样子。
阿怀只觉那一瞬,心疼得发软,祂情不自禁地轻轻抚上了弟弟的脸。
阿恒的眼睫颤了颤,吐字轻轻地:“哥哥,你还生我的气吗?”
阿怀没有回答,祂不能够回答,作为神域的主人,祂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徇私,祂没有资格再回答这样的问题,祂也不敢直面自己的答案。
阿恒等不来哥哥的回应,眼圈渐渐泛红,祂颠三倒四地求:“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保证乖乖听话,如果我再,我再……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不好……你不要讨厌我……”
阿怀仍旧沉默,但祂微微起身,吻了阿恒额间的天眼。
阿恒瞬间就变得柔顺,蜷在哥哥身边,睡着时,眼睛仍是弯弯带笑的,连眉心的银瞳,都显得甜美。
阿怀从此不敢再看月相的盈虚。
因为每到月圆,阿恒体内的力量就会爆涨。先时几次,还能被阿怀压制,可随着力量的累积,阿恒越来越难于自控,祂只记着不能伤害哥哥,也不能再惹哥哥生气。于是,祂便主动将自己关禁起来,发狂地自我折磨。
阿怀站在门外,听着祂在地上颠仆、打滚,不断用头撞击墙面、床脚,急促地喘息、痛苦地呻吟,直到一夜将近。
禁制解除,阿怀推门而入,抱起筋疲力尽的弟弟,吻住祂的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