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42)
袁有义叹道:“你既坚持,我便也不再多劝。只是向来‘过继不为儿’,以后,你的生老病死,他便再无法管了。你知道的,你家的情况,没人愿意沾腥……”
祝老爹高兴道:“是,是,我知道,就请您给他寻个好相与的人家。顺便澄清那克父克母的谣传……”
袁有义这时又是一阵咳嗽——他这几年病得愈重。
祝老爹见状,转而关心起他的病情。
袁有义只道:“放心吧,放心吧。过几天,就给你消息。”
果然,没过几日,祝老爹便说,今天不打草鞋,他要带祝槿去城南。
阿爹风湿害得厉害,平素很少会走去那么远的地方。
祝槿抿唇,只背过身去。
祝老爹看出他的不情愿,遂又哄道:“李先生家有戏班子,表演傀儡木偶戏,你不是一直想看吗?阿爹带你去看。行吗,小槿?”他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哽咽了。
祝槿偷偷抹泪,祝老爹没看见他这动作,还在不住乞求道:“可以吗?阿爹送你过去?”
祝槿颤颤应了声:“嗯。”
祝老爹一路都在给他讲李先生家的事,说李先生命里无子,快五十岁了,还只有七个女儿,又说他有一整套傀儡戏班子,阿槿去到那儿,可以天天看戏……
祝槿突然道:“那我还能回家吗?”
祝老爹不作声了,又走了段路,他腿疼得紧,不得不停下。
这是段坡路,祝老爹不断走走停停,分外吃力。
阿槿站在他几步前,看着他额间疼出的冷汗,忽然哭了出来,他问:“我们不去,行不行啊?”
祝老爹不太理解祝槿为什么哭,他眼里的祝槿始终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哪会懂什么过继嗣子?他只当祝槿在耍脾气,遂又开始念木偶戏班子的好。
祝槿见他执拗,只得退而道:“那阿爹,我自己去行不行?”
祝老爹这回更是生气,骂道:“使什么性子!一会儿耽误大事!”
于是,他们艰难跋涉半日,才至李先生家。
李先生夫妇亲自出门相迎,祝老爹推他给两人问安,把他货物样地展示给李氏夫妇看。
那李氏夫妇便也货物样地上下左右打量起祝槿,仔细询问他年龄、喜好。
祝槿低头,闭口不答。
祝老爹只好一一代他回应,末了打圆场道:“这孩子腼腆,怕生。”
那李氏夫妇又留他二人用饭,祝老爹马上摆手推辞,唯恐再与祝槿生出半点多余的联系,匆忙地离开。
他这一走,明显让李氏夫妇松下口气。他们这才真正张罗着布菜,席间又一样一样地夹给祝槿,观察他的反应。
祝槿安静地扒饭。不得不说,他生了副招人的好相貌,因为脸的瘦、小,更显出那一双眼睛的大和清澈。
李氏夫妇相顾一眼,俱读出对方的满意,遂在用过饭后,直接领祝槿来到早为他备好的房间。
李夫人带人给他量体,告诉他后日便会有新衣裳穿。
祝槿还是低着头,李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祝槿右脚的草鞋拇指处已破开了洞,祝槿也察觉到她的注意,拇指不安地后缩。
可李夫人已叫了起来,有些大惊小怪地嗔道:“呀!怎么忘了还有鞋!这鞋都坏了,还教孩子穿……”
她适时地住嘴,没再继续责怪祝老爹的疏忽。但她的眼神和指摘都已极大地伤及祝槿。
他再呆不下去,在李夫人走后不久,便爬墙逃出李宅。
可阿爹已不要他了,况且祝槿从未违逆过养父,如果被阿爹知道自己如此不听他的话……
祝槿害怕起来,他不敢回芜宫,又不愿再回李宅,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失神间,险些被辆马车碾轧,多亏马夫及时勒绳,对方心悸之余,未免急怒,大骂道:“兔崽子,看路啊!”
马车车帘被人打起,袁有道探头问道:“怎么回事?”
他话刚出口,便瞥见祝槿,立即动作极快地放下车帘,催促马夫道:“行了,快走吧。”
他这反应反倒引人怀疑,车厢中随即传来袁有义的问话声:“小道,怎么了?”
袁有道还在嘴硬,阻拦道:“没事,爹,您别动啊——”
然而袁有义已自行掀开了车帘,一眼便扫见手足无措的祝槿,不由错愕道:“小槿,你怎地在这儿?”
这场过继最初经袁有义牵线,最终又由袁有义调停。
李先生倒也大度,不仅没有苛责祝槿,还收他做了学徒。
他上手极快,教他的师傅都夸他聪明,相应地,也爱调侃他:怎么就从承继戏班子的少爷沦落成耍傀儡的伎童?
祝槿每每回以抿唇一笑。他从未为放弃那另种生活而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