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198)
常恒眼圈泛红,他压抑着哽咽,道:“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对另外的人而言,可能就是一种错误。”
殷怀仰头,望着明月,道:“我不这样觉得。我最少,也得为阿恒讨一个说法。我知道这没什么用,甚至会让人更加难过,可如果不把一切弄清楚,我实在良心难安……”
常恒吸了口气,忽然道:“殿下,您看,月亮又要圆了。”
殷怀霍然被打断思绪,一怔过后,也叹道:“是啊,消消长长,又是一轮。”
常恒望着月轮,忽有些释然——
他觉得自己对殷怀的感情,就像这天上的月亮,因着种种人事,或盈或虚,时消时长,但最终,或者说,至少在这一刻,常恒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样纯净地爱着殷怀,他暂时剔除了那把刀的影响,他对他的爱,依然是清澈无垢的。
虽然,可能,只有这短短一刻而已。
十里汤谷,今日五里都载满客筵。
天君为骄儿摆宴庆功,四海八荒但凡有些身份的神祇都受邀来此赴宴,殷怀到时,汤谷正值此宾客盈门、沸反盈天的场景。
前来为殷怀牵马的喜鹊精喋喋道:“殿下可好几年都没回家了,女君可是日夜都想着您呢,尤其是您去渡劫那段时间,女君天天祈愿您平安,这次殿下平安归来,女君更是喜不自胜,十天前就开始张罗这些宴筵了……君上也早就来了,正在谷中招待宾客呢!”
殷怀听他说起羲和时,始终表情淡淡,直到听闻郎夋也已到场,才微微笑道:“父君闭关己久,我也有段时日未去九天向他问安了。”
喜鹊精旋即牵着天马车离去,另有布谷鸟引着殷怀向谷中去。殷怀前走几步,霍然回首,对仍在原地踯蹰的常恒道:“怎地还愣着?”
见常恒脸色有些苍白,殷怀皱眉道:“怎么,不舒服吗?那我让它们领你先去休息——”
他的话蓦然被前来相迎的凌霄笑着打断,凌霄道:“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许是怯了。”
殷怀未予理会,只温声道:“还好吗?”
常恒咬唇半晌,终于颔首道:“走吧,我没事。”
几人行至客筵,殷怀便开始不迭声答谢起各方恭贺,应酬间隙,常恒忽然靠近,小声道:“殿下,我可以,再拉一次你的手吗?”
他语调近乎乞求,落入殷怀耳中,却格外突兀。
殷怀责声道:“大庭广众,你搞什么?”
常恒垂首,不再言语。
殷怀压下怒火,低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此时,已近前席,座客皆为贵宾,殷怀不敢怠慢,遂不再理会常恒,转而一一向众人问好。
云使容与身边,坐着个生面孔的青年,见到殷怀,嘴里含的瓜果还没咽下,就热情同他招呼道:“东君殿下,恭喜恭喜呀!”
殷怀拱手笑道:“是……参差君?”
参差囫囵咽下果肉,口齿一下清楚起来,开始滔滔不绝:“是我是我,这不是你爹郎夋让容与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嘛,我这才不请自来,蹭顿饭吃,别介意哈……”
殷怀略窘,下意识向首席看去。
郎夋正站在席间,同地君宵烬交谈,察觉到殷怀的视线,他亦朝这边看来,随即挥手笑道:“阿恒,到为父这里来。”
殷怀一怔。
郎夋发话,使得前席的宾客一时都安静下来。
于是,郎夋的声音便更为清晰毕闻,只听他重复道:“常恒,到父君这里来。”
第74章 掇明月
一阵鸦雀无声后,骚动不受控制地爆发。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怎么回事?”
而众人关注的焦点处,殷怀犹在怔愣。常恒立在他稍后,面色惨白,却终是僵硬迈步,朝郎夋走去。
在他目不斜视越过殷怀身侧的一瞬,殷怀猛然侧首,惊骇看向他。
窃窃私语声竟也随着常恒的举步不觉沉匿,宾客中的不少人都认得东君身边这个初露头角的小仙,正因此,更觉惊异。
阗寂之中,郎夋揽过常恒,扬声笑道:“今日宴客,主要是为两件喜事。一者,便是迎贺吾家大儿这次平安渡劫归来。此事众所周知,我便也不再赘言。”
“这二来,则是要向大家介绍一下——吾家小儿,也已长成。原本我想在常恒受封后再将此事广而告之,却不想这小子竟在我闭关之时独身闯出了些名堂。既如此,我这做父亲的,也不便再对他的身份遮遮掩掩。”
“吾之双骄子,如日月合璧。故而常恒,为父便封你作云中君吧。”
短暂的安静过后,恭贺声潮浪一样迭起,蜂拥向郎夋父子三人。
郎夋一如既往地和善笑着,常恒与殷怀面上却都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