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39)
赵鹏宇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
“我去北京见到一个人,你猜是谁?”见陈嘉策不吭声,他自问自答下去,“章赋。他离开悦时了,还是做回老本行,搞风投。”
“为什么走?”
“说是理念不合,陈立潇太一意孤行了,他认定的方向就不可能改变,最终在公司形成一种迷信:陈立潇说的,就必须执行,必须成功。”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赵鹏宇笑了:“你也这么觉得?”
“都是打工人,难道感觉不出老板在搞一言堂?”
“我以为他对你不一样。”他慢慢地说,语气就像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他问:你是陈嘉策么?明明是已经胸有成竹,却还要问出来,仿佛一种特殊的社交礼仪。他靠在沙发背上,姿态舒适而松弛:“那人是谁啊?”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绕回来了。
“以前认识的人。”
“看起来年纪挺小。你们怎么认识的?”
赵鹏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悦、满不在乎。陈嘉策觉得好笑。“我们尝试交往过一段时间,但结果不好。我当时状态很糟糕,而他还太年轻了。”她在他边上坐下,侧头温和地说:“这才是你想问的,对吗?”
这番措辞很有挑衅的意味。眼前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根紧张的弦,好像已经预备好要往她脸上啐一口,忽然把杯子放在地上,站起来往门外走。穿好鞋子,他站在玄关处回头:“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为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宣传册:“你上次说想看的展览,我让朋友帮忙弄到了票,就在明天。去不去?”
陈嘉策擦了擦鼻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赵鹏宇是个好人,温和、正直、心里想着她,可是她特意要说这些针锋相对的话,叫他不痛快,这是为了什么?
她看不清自己,只好走过去,把宣传卡片拿在手里,轻声说:“去的,我会去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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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原文基础上修了一版,内容还是有更新的,看过的朋友可以再看一遍。
第18章 尘埃
2001年.飞机撞上双子塔的那个下午,艺术家正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工作室里。
电视中紧急播报飞机事故的新闻,他跑到街上,看到残存的右楼在第二架飞机撞击下轰然倒塌,如巴比伦塔解体。灾难结束后,一捧大楼现场的尘土被运送到英国,在高清摄像头的记录下,这捧包含纽约空气中的浮沉、大楼的碎屑、人体的灰烬、办公楼里烧尽纸头的尘土,在气流裹挟下随风而逝。
赵鹏宇去楼下买咖啡。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要求别人为自己的兴趣买单,也不愿为了任何人屈就自己的时间,一切都很简单。陈嘉策独自站在巨大的幕布前,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陈嘉策!”
赵晓眉依然在悦时工作,在陈嘉策走后,接替了她在项目中的位置。
“收购后屁事更多更烦,真是要命,每天都在想要不今天就提离职算了。”她大大咧咧地抱怨,“你呢嘉策,你上哪儿啦?我也得打听打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陈立潇不好吗?他对手下的人应该都挺护短的。”
赵晓眉吐吐舌头:“身在江湖不由己呀,创始人卖公司就是这样的,谁掌控金钱,谁才是真正的领导。再说他现在也自由了,不太管细节的事。”
“自由?”
“财富自由。”她笑嘻嘻地说,“潇哥结婚以后重心就不在事业上了,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
“他有孩子了?”
在赵晓眉手机上打开陈立潇的朋友圈,往下翻两屏,都是孩子。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是个女孩,大眼睛像野生动物——来自许曼的遗传特征。虽然创业内容就是社交软件,但两年前的陈立潇对于在网路上展现个人生活毫无热情,看来随着阶段改变,人的性格也是会变的。
赵晓眉入职比较晚,因此没有和赵鹏宇同事过,但两人都性格外向,第一次见面共进晚餐也不冷场。送陈嘉策回家的路上,赵鹏宇一边开车一边评价:“赵晓眉还挺逗的。”
“她就是这样的,每天都很开心。”
车窗外,街景像万花筒卡片哗啦啦地翻过。
过了八月就是初秋,咽下这座城市依然被高温笼罩,但盛夏已经结束了。只需要耐心等待一两场雨,人们就需要穿上衬衫、长裤和风衣。紧接着,会有大概两周的时间,天高气爽、阳光普照,前法租界的梧桐树叶落满人行道,人们可以边吃冰淇淋边在马路上散步。但再往后,就是冬天了。淅淅沥沥下雨的冬天。寒冷的、怎么都甩不干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