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瞳(62)
钟鸣让他的目光烫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沈醉和宋炎关系好得很,但他是个粗人,没留意这种好到了何种程度,更没去想这种关系是哪种关系。两个小崽子能有什么?拜了把子的兄弟罢了。
直到安松岳将戮仙台上的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他惊得差点摔碎手边的茶碗。但他吃惊归吃惊,对于自己外甥找了个男人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钟家这一脉自祖上起就居于药王山,虽不入世,却通晓世情;虽通世情,却并不古板。钟家人天性洒脱不羁,家训便是人生在世只活一个痛快。沈醉终身不娶随他,找个男人也随他,他自己开心痛快最重要。
可他这外甥显然痛快不起来了。他刚知晓自己的心意,他想守着的人却不在了。
钟鸣瞅着被安松岳驮回来的外甥发愁,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他来点儿安神药,让他好好睡上个三年五载的,醒过来能不那么难受。
他看看并肩躺着的两个人,从宋炎脸上看到沈醉脸上,又从沈醉脸上重新看回宋炎脸上,心里拧成了一个麻花——他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他瞅着瞅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宋炎明明生受了四十九根灭神箭,早该魂飞魄散才是,可他身上分明还揣着魂魄。
钟鸣顾不上他外甥了。他把宋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伸手搭在他手腕上仔细探查,确实没有半点脉息。
他将手按在他胸前,想去摸摸他的心跳,却感觉他胸前有个硬硬的东西。他将手伸进他怀里,把那东西取出来,才发现那原来是根簪子。
这根簪子钟鸣十分熟悉。
这是宋璃的雪蝶簪。
宋璃拿这根簪子给他看时,他就觉得此物十分不同寻常。钟鸣自认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这簪子他却听也没听过。不过好在钟前辈虽然上了年纪,一颗求知好学的心却半点没老,随即便将宋璃这簪子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
这原是从古早时期就流传下来的神物,相传是女娲补天剩下的女娲石所造,通了灵性,认主,簪在头上等闲刀剑难以近身,危急之时还可保魂魄不散。
可它是认主的,只能护主人的身,也只能保主人的魂。
除非——主人身死,将这簪子留给下一任主人。
钟鸣想到那个面若桃花的小姑娘此时怕是已经委身黄土,心中便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断胳膊的断胳膊,丢命的丢命。从清泉那个小丫头开始,一个个轮着昏迷不醒,他就算再神通,也架不住阎王爷天天来索命啊。
沈醉盯着钟鸣看了很久,他舅舅正魂飞天外,半点目光都没分给他。
沈醉突然觉得很累。他怎么还会有魂魄在呢?那是四十九根灭神箭,他不会有魂魄了,他连胎都投不了了。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对不起,就被生死的深渊隔绝在了对岸,连想再见他一眼都不能了。
他心头跳起的那簇火苗倏地就灭了。
钟鸣被沈醉砸在床上的声音惊回了魂魄。
可是好像有点晚了,他外甥又变成了个木头桩子。
钟鸣现在十分后悔,他不该挑了这么个时候神游天外。他掐掐沈醉的脸,道:“没骗你,他的魂魄真的还在。宋璃那小丫头的蝶簪保住了他的魂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只不过,唉,只不过他没什么求生的愿望,魂魄在体内游荡,归不了位,也就醒不过来。”
沈醉仔细揣度着钟鸣说的每一个字,他心里那将熄的火苗瞬间烧成了燎原之势。
他几乎是从床上摔下来的,连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宋炎还没有醒。
他苍白着一张脸,身上甚至还是戮仙台上的那身衣服——钟鸣过得糙,以为他早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连衣服都没叫人给他换。
沈醉心底酸疼。他翻找宋炎的寝衣,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衣裳杂物都带走了。这间他特意为他留的房间里连半点他的痕迹都没剩下。
沈醉有点恍惚,他走的这样干净,是再也不想回来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只得吩咐人备上热水,捡了自己的寝衣出来,准备给他换上。
宋炎怀里装了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雪蝶簪,火折子,几两碎银子,一些常用的伤药,还有一只锦囊。
那锦囊是单独放的,位置贴近他的胸口,显然是他十分在意的东西。可做锦囊的布料却像是随手捡的,灰不溜秋的很不起眼,十分愧对一个“锦”字。
但沈醉认得那针脚,那是出自宋炎之手。他捏捏那锦囊,里头放了个硬硬的物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的心开始狂跳,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