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做梦(93)
“假花。”他瞥一眼。
杜窈忍笑。睁大乌亮的眼,很据理力争的模样,“才不是,明明是真花。”
她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
于是清晰地捉见程京闻神情里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你还关心起别人的花了?”
“保存得这么好,”她使劲儿压下去要笑出声的冲动。噘起嘴,佯装反驳,“当然要去问一问工作人员怎么做到的。”
程京闻眉心一跳。
“你是来看电影还是逛花展的?”
杜窈不捉弄他了,笑嘻嘻,“那还是回去看电影吧。”
并排走在黑色的植绒地毯上。
来时又昏又刺的灯光,再看,又柔又和,似圆月的晕。
把两道影子拽长,淡淡的灰。
程京闻问她,“怎么心情不好?”
“下雨,”杜窈抱怨,“我讨厌下雨天。都怪你,周六就是晴天。”
程京闻神色稍顿。
是他忘了。
从前杜窈在雨天几乎不出门。偶尔撞上考试,即便选补考也绝不拖着包去学校,走那几步路,受鞋袜沾湿的不舒服劲儿。娇气得要命。
“但是——”
她拉住程京闻的衣袖。
凑近,身后有猫尾儿似的在晃,“看一看漂亮的花心情就好很多啦。”
-
回到放映厅。
荧幕上正抵达盖茨比与茜的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在曼哈顿街头一场车上,刚结束拍摄三回亲吻的镜头。
杜窈坐回位置里。记起刚才说过花丑,摆放杂乱像暴发户。
有些懊悔。
以前南城里的鄙视链从祖上历史下至文财底蕴,暴发户是最不被人瞧起的一级。
程京闻小时候被欺负。
几个小孩边打他边笑嘻嘻地唱:“暴发户,私生种,泥巴地里的小孬狗——”
刚才这样说,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她丧气地叹一声。
边上的人问,“怎么了?”
“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
杜窈抿了抿嘴唇。
仗他还不知道被揭穿了,借这事道歉,“求婚现场的布置,我竟然说很暴发户——太不礼貌了。”
他淡声:“你说的没错。”
杜窈一愣。
“在电影院里摆满花,”他轻哂,“格格不入。是不是又奇怪又可笑?”
“没有……”
“亏你还是学设计的。”
杜窈呼吸一窒。
不明白程京闻话语里突如其来的攻击性是为什么——或许是被她的话伤到了。
这样亮出尖刺与獠牙。
像从前逼退那些为他好,为他说话的人的模样。
为什么?
杜窈放空片刻。不由想起贺知宴曾经说过他自卑。
那会儿她没信。
一个荒唐的形容词——从前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现在也不可能。
认识程京闻的人予他评价最多的便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大学一场辩论赛可见一斑。
那天杜窈本来不感兴趣,要回家。听说程京闻临时替上了场才去看一眼。
跨年级的比赛。
大一并不占优。刚从高中象牙塔里出来的学生,从已经油滑的大三大四手里占不到好处。当时一二辩被对方近乎压着打,所有人都认为要输——
直到程京闻站起身。
焦灼的气氛似乎独独避开了他。沉冷的嗓音不徐不疾地反击,把对面所有的漏洞与诡辩尽数指出,再提出己方论点新的逻辑链,当场扳回了比票。
这一场,学校近半的女生都丢了心。
便是在学校已经足够出色。
更遑论商场风云,杜窈听过无数人讲他手腕如何雷霆,翻身建起成悦。
——这样的人怎么自卑?
杜窈托起下巴。
眼睛对向荧幕,余光悄悄注视左边的人。心里在想贺知宴的话——
“他对你很自卑。这样的人,总会把一段感情搅糟。”
对她很自卑。
或许有迹可循。
只敢装醉去亲她,只敢趁她睡着去讲心里话。想送她花,也要加冠一个别的名头。
似乎怕被她发现。
……为什么呀?
杜窈心里酸软。
记起小时候她随口一提发卡丢了,程京闻也是嘴上不说,半夜真的去给她找了。
只是那会儿他掩饰得还不够好。
疲倦的脸与浑身的灰,把一只小熊发卡递给她,“你真的笨死了。就在树底下,我一看就看见了。”
还小的杜窈一下揭穿他,“胡说,你明明凌晨四点还在找。”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杜窈一下急了,“你就有,我拍了照!”
当时他的脸上少见地浮起恼怒,一推她,“你有病吗?”
杜窈愣愣地抱着手机站在原地。
不明白为什么对人好的事情讲出来,他这样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