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熟悉的大姑姑近身上前,低语道:“殿下,娘娘有口信!”
他侧耳聆听。
大姑姑声线狠绝:“殿下若是罹难,皇城鹬蚌双死,娘娘可摄政为皇。”
寒芒袭来时,他本可以避开。
却在那一瞬间提不起任何力气。
母亲啊。
这世上,他以为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唯独母亲会永远站在他的身旁。
不仅是他这样想,这世间任何一个人也都会这样想。他死了,他的父亲和皇弟只会斗个你死我活,没有人会在意刚刚失去儿子、失去唯一倚仗的冷宫皇后。
所以她可以公然派来身边的大姑姑,就算这样,也无人会疑她。
那个温柔抱着他,给他取名长安,盼他幸福长安的女子,终是被权势侵蚀了心脏。
真是很没意思啊。
*
从棺中复生,他知道,这世间当真有不求回报的情意,他得到它的同时,也失去了它。
棺盖上糊着乱七八糟的蚕丝,拼出几个难看的字。
【笑一下,命都给你】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笑。
除非她能看见。
死过一次之后,他竟意外打通了全部经脉。
他开始修行,顺便整饬大昭江山——莫名地,他觉得她应该喜欢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他特意收复蓬莱,私心为她。
她频繁入梦。娇憨的、纯美的,遗憾的是,梦中的她始终闭着眼。
因为他从来不曾见过她用人身睁开双眼。
他想,那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眼睛。
随着修为提升,他渐渐能够感应到她。
她还在,一缕幽魂附着在“方尽”之上,她,还活在他的心口上。
他欣喜若狂。
他认定这世间只有她毫无保留地爱他。毕竟她已经用生命来证明。
他要救活她!
修为越来越高,然而距离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逆天术法,仍然遥遥无期。
他发现她开始消散。
向来对一切冷淡漠然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慌。
他的心脏疯狂灼烫,他去了翡梦泽,病态一般剖开自己的胸膛。
“这是翡梦泽。”
“不要死,蚕。你看,这是你喜欢的地方。”
“等等,再等等,我会救你回来。”
他嗓音嘶哑,语调温存。
他病了,病得很深,唯有她是他唯一的药。
自此,每当心中疼痛难耐,他便去那些地方,一遍遍地唤她,强行将她留下。
他知道这样的爱偏执畸形,但,那又怎样?
他带着她行走世间,一年又一年过去,终于,他摸到了创世的力量。
她已经失去一切,没有形体,没有完整的魂魄。复活便等同于新生。
要创造生命,唯有大道。
可是大道无情,若要飞升,必将丧失七情六欲,丧失自我意志。
救活她,就要离开她。
他舍不得不救。那样傻傻一只蚕,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自己喜欢的地方。
他也舍不得离开。当她复活之后,只剩孤零零一只蚕,还要为他而难过,他如何忍心。
他彷徨许久,终于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陆家后人,永乐。
永乐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几乎和他有着一样的身世,同样也在边关遇刺。
他救了永乐一命,要这个后辈代替他,陪着他的蚕,照顾他的蚕。
他的心脏疯狂灼痛,但这一次的痛里,却诡异地流淌着幸福。
因为可以预见她幸福的将来,而感到幸福。
他告诉永乐他与蚕的全部过往。
飞升在即,他复生了她。
永乐问他:“她若起疑,如何应对?”
“她不会。”思忖片刻他答,“万一起疑,便说你是转世之身。”
他外表不显,灵魂却如撕裂般疼痛。
他忽然意识到,蚕并不了解真实的他。在她心中,他大抵便是陆永乐的模样。
她当年轻易喜欢他,如今必定也会轻易喜欢上代替他的陆永乐。
很好。陆永乐君子仁厚,不像他。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冷血多疑、懦弱且自负的人。
她和他在一起,会很好。
这样便好。
他已撑不了几日,便要复归天地。
*
她不喜欢陆永乐。
他心中狂喜,又因这份狂喜而深深自厌——他如此卑鄙,哪里值得她生死相许?
他不配。
她的眼睛比他想象中更美。
她也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明。
他只是在陆永乐的书房饮了半盏茶,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最糟糕的方向。
他只能选择让她恨他。
蓬莱湖畔,他戴上残忍冷酷的面具,藏起疯狂和贪婪,骗她说不爱。
她却说她只要一晌之欢。
他不信,但他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自私地占有这只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