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60)
纪筝按了下自己的腿,拿起剩下的半瓶水站起来:“那我也回礼仪队休息区了。”
周司惟抬眸看她:“坐下。”
纪筝刚要迈出的脚步一停,高跟鞋在地板上划拉出摩擦声。
“坐下干嘛?”她一头雾水。
“脚疼吗?”
纪筝一愣,反应了几秒这话里的意思,顺着提起自己的裙摆低头看。
高跟鞋统一是礼仪队提供的,款式到皮革都有些上了年份的劣质,几个小时走下来,把她脚后跟磨出血丝,和汗水一起黏连在皮革上。
纪筝从小在叶梅的要求下,不仅学乐器,舞蹈上也是从芭蕾学到拉丁。十指被弦砺伤,压腿压到哭得没声,都是常有的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动一动脚,血块撕扯开,她吸了口气:“还行,是有点疼。”
周司惟眉心动了动:“你耐痛值还挺高。”
“……”
不知怎的,纪筝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总觉得听出了些凉飕飕的意味。
“坐下,”周司惟起身,“等我几分钟。”
他走到门口,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乱走。”
纪筝眨巴着眼,按下心底要涌出来的雀跃,乖巧点点头。
她按着裙摆重新坐回去,弯腰翘腿看了看自己脚腕的磨红,点了几下,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在关心她哎。
纪筝一下子就原谅了刚才走路时周司惟的出神。
说不定他出神就是在想她脚上的伤口呢。
纪筝乐滋滋地在裙摆下翘起二郎腿。
等了几分钟后,门外响起脚步声,她连忙放下,端正坐姿,理了理头发,轻咳一声看向门边。
周司惟手里拿了一瓶消毒液,一带棉签,一盒创可贴。
走到她面前,把东西递到她怀里:“自己可以吗?”
纪筝傻眼了一下,还以为他会帮忙呢,原来是她想多了。
“可以。”她在心里撇撇嘴,低手拽住巨大的裙摆往上撸,露出里面穿的七分长紧身牛仔裤。
早晨刚起的时候温度低,纪筝就在裙子里穿了条牛仔裤。
周司惟不料她动作这么快,下意识避开目光,余光里却扫到少女贴着小腿的浅蓝色布料。
“……?”
纪筝浑然不觉周司惟奇怪的目光,护着胸口弯下腰,把一只鞋脱下。
一个不注意,原本搁在腿上的消毒液棉签等物什顺着动作一个接一个滑溜到了地上。
她刚想去捡,一只手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腕,两个字同时砸下:“我来。”
周司惟松开她的手,隔着丝绒布料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回椅子上坐直。
纪筝莫名其妙:“你不是说——”
她的嗓音卡在喉咙里。
原本被周司惟站着挡住的阳光霎时间没有阻拦地射进来,照在她红色裙摆上,亮得像覆盆子汁。
他蹲下身,握住她裸-露的脚踝,单膝跪地。
鞋是很老的款式,尖头,鞋面的亮片布左一块右一块的掉漆,折射出斑驳的光,落到周司惟青筋明显的手背上。
纪筝睫毛颤了几下,从敏-感的脚腕处传来略到薄茧的触感,他指尖冰凉,把她一只脚抬起搁在他腿面上,然后去拧消毒液的瓶盖。
从她的角度看,周司惟垂着眸,侧脸笼在一束光里,挺直的鼻梁下唇色淡红,有一种石膏雕塑在阳光下鲜活起来的错觉。
纪筝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涌上另一段年久的记忆。
她十三岁生日那天,过得不大开心,在舞蹈厅不小心摔倒,膝盖擦破了皮。
坐在路边椅子上等人来接时,止不住委屈地哭,脸埋进腿里,泪水打湿冬天厚厚的羊绒裙子。
膝盖上了药,掩盖在衣服下面,脚上被鞋磨出的伤痕累累却没人管。
那天夕阳很长,直到被人挡住时,她才从泪眼朦胧中抬起头来。
来人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比她高很多,黑发遮掩,戴着口罩,递给她一包干净的纸巾。
纸巾下面藏了一颗糖。
纪筝接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蔓延,她渐渐没那么难过,说话仍然抽抽搭搭:“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
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眸漆黑。
他站着,很高,把夕阳遮住,纪筝费力仰头看他。
少年却在下一刻半蹲下来,嶙峋修长的手从她手里拆开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后面,嗓音有些哑:“别哭了,生日快乐。”
那一天,她其实很不开心,但那颗糖很甜。
纪筝从小秉承有来有往的道理,临走前,从书包里左找右找翻到一个还没来得及拆包装的叮当猫钥匙扣。
她送给少年,当谢谢他一颗糖的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