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生的回信的频率与内容照旧,仿佛对她呓语般的试探一无所知,回复她的仍然是大哥哥式的叮嘱。
他给她的照片,她一张一张都收好了,夹在牛皮封面的活页本里,厚厚一沓,将封面撑得鼓鼓囊囊。
年岁随着本子的厚度一同增长,后来周宁生高中毕业,去了国内地质专业最好的学校学地质勘探;周静生减肥成功,延续了他哥哥人见人爱的传统,街坊四邻总夸周家一门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俊俏。
周宁生去读大学之后,陈绿莎仍然同他保持书信来往,只是频率再不如以前那样频繁,时常三个月寄一次,内容丰富,远超过信件的范畴,成了一个重磅的包裹。周宁生也回以她同样的内容,寄来大学里随手拍的照片,或是野外发现的稀奇古怪的植物标本。放假的时候,陈绿莎也会去周宁生的学校参观,跟他逛地质博物馆,听他讲那些矿石背后的故事。
陈绿莎妥善规划着时间,她想等考去周宁生同一个城市,再将这些长达数年的心事告诉给他。然而变化发生得猝不及防——周宁生毕业,即将出发去往西南边境的深山里,做一项特别重要的勘探实验,归期无定,可能需要很久。
陈绿莎连夜赶去,在周宁生出发之前,见了他最后一面。
那之后,陈绿莎的身份,就从“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姑娘”,变成了“我女朋友”。
后来,周宁生嘱咐她“好好学习,等我回来”,就这样去了西南,一晃就是三年。
4
暴雨持续多天,淹了整片街道。
陈绿莎坐在教室第一排,塞着耳机听歌。视野之中光线骤然微微变暗,她摘下耳机抬头,“……周静生?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他穿着西裤和衬衫,膝盖以下湿透,淌下的水弄得门前地砖湿漉漉的。
陈绿莎早上蹚水过马路,让水里的尖锐物品划破了脚踝,本以为并无大碍,一上午过去,整只脚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每走一步都疼,无奈只能求助周静生。
“堵车了,我从路口走过来的。”
周静生将她搀扶至门口,微躬着背。陈绿莎惊讶,“你要背我?”
周静生不说话,维持这个姿势。她便爬上去,说:“你可别趁人之危把我摔下来。”
陈绿莎趴在他背上,嗅到他衣服上雨水的气息。他鬓边有汗,背着九十多斤的重量,想必并没有那样的轻松,然而他每一步走得极稳。
“周静生,你还记不记得,我被人欺负,你来找我那件事?”
那是在初中,班上的男生对异性充满了好奇,心智成长的速度却远远及不上身高,因此总会用出人意表的方式表达好感,陈绿莎就是这种幼稚表达方式的受害者之一。
语文课上学“踏莎行”,老师特意强调,“莎”在这个词牌名里面念“suō”。课后,后桌男生便开始叫陈绿莎“suō suō”,引得旁边一票男生争相效仿,他们起哄道:“suō suō,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啊!”
陈绿莎绝非忍气吞声的性格,抄起椅上的书包便朝后座男生砸去。一时间一片混乱,装在书包里的牛皮本掉出来,照片散落一地。男生拖长音调“哟”了一声,蹲下身去捡,陈绿莎抬脚就往他手指上踩去。
后来家长出面,赔了那男生医药费,陈绿莎获得一次长达两小时的思想教育。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陈绿莎躲进厕所里给周宁生打电话,“嘟嘟嘟”声在空旷的夜里响了许久,电话拨了又拨,无人接听。
陈绿莎想到周宁生这时候该是在补课,他马上就要高考了。正要离开,手机突然响起,她急忙接起来,然而是周静生打来的,不是周宁生。
周静生说,“我哥手机落在家里了……我怕你有什么事?”他语气有一丝迟疑,“怎么了?”
陈绿莎眼泪就落下来,好像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委屈。然而她什么也不说,任凭周静生问了无数句的“怎么了”,也只是摇头,哭得毫无形象。
第二天晚上下课,在教室门口,陈绿莎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半分钟过去,陈绿莎才敢上去相认,因为周静生实在瘦的太多了,整个人显出一种苍白的憔悴。他还是戴着耳机,那样沉默地立在走廊灯光不及的阴影之下,来往的女生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却只在人流之中找寻陈绿莎的身影。
他们在夜色中往家走去,陈绿莎和周静生解释自己昨天为什么哭。
周静生说:“风吹笋箨飘红砌,雨打桐花盖绿莎。”看她疑惑,他又解释,“……元稹写的,意境很美。”
陈绿莎立刻笑了,她绕去他跟前,晃一晃他清瘦的胳膊,“周静生,你怎么瘦成这样啊,以后我还怎么叫你胖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