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290)
清嘉……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无意义的感慨就让男人感动了,只又扭过头四处打量起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小阁楼, 问:“那段日子你就住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 而她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忽而朝他妩媚一笑,手慢慢地摸着身丨下的床,充满暗示性地问:“那你……在这里想过我么?”
他:“……”
这是太过风流大胆的话, 伴着她当时刚刚被狠狠吻过的样子显得尤其勾人,他都不敢再看、只恐自己会犯戒,偏生女人不怕惹事,还在搂着他的脖子调笑, 溺着他问:“说啊,想没想过……”
……那当然是想过。
不过不是那时候,是……
“清嘉,”他投降了,一直叹气,“……别闹。”
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上去惬意得紧,又亲了他一下才肯消停,顿了顿转而问:“你现在还住在这里么?”
其实这个问题不必他回答她也知道答案的——整座房子都被搬空了、处处都没有住人的痕迹,唯独这间狭小破败的阁楼还存放着家具,结果是什么还不清楚么?
果然接下去他就默认了,而她却不得不感到费解:“为什么?”
他咳嗽了一声,气息又沉了下去,那种感觉就跟当初他们在火车包厢里提及他名字时的感觉一样,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而他又在回避对她倾诉这些隐秘。
“你口渴么?”他不太高明地打着岔,“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就要从床边站起来,可惜却被女人一把拉住了;她不满地瞪着他、一步也不许他离开,还生气地说:“一回两回总是这样,一说到关键的地方你就要遮掩——我不管,反正上次我都让你一回了,这回你必须得把话给我说明白!”
一副铁了心要追究到底的模样。
老实说自打徐中将坐上巡阅使将军的位置后就再没有像这样被人指着鼻子下过命令了,就算是北京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礼让三分,也就是她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由着性子对他撒火发脾气。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只是话说得很隐晦,“借住的地方而已……没必要太铺张。”
这又是令人费解的话了。
——借住?
他是实控华东的巡阅使、中将军衔,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天这座官邸就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一天,他就是它的主人,这个“借”字又从哪里来呢?
除非……
“你觉得它是属于徐振的?”她敏锐地皱起了眉。
他:“……”
她真不愧是他最亲密的爱人、连他藏得那么深的细小念头都察觉得到,唯一猜不到的也就只有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毕竟在她看来他如今拥有的东西都是他应得的,无论是在军中的地位还是这座小小的官邸。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错愕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它并不专属于某个人、而是属于特定的职务,如今沪皖几省由你主理,那这就应该是你的官邸。”
他淡淡一笑,接着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才神色冷清地说:“你说得对……”
顿了顿又补充:“但他们毕竟是死在我的手上,终归……”
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起有关徐振一家的事,此前她从没有问过,他也从没有主动说起过。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独自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也不知道他和徐振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当时报纸上流传的说法有很多,其中一多半都猜测是他亲手杀了他们——“狼子野心”、“东食西宿”、“窃国豺狐”、“孤恩负德”……全是他的罪名。
可其实当时她是不信的,毕竟在她印象里这男人一向隐忍克制、做事也有规有矩讲究章法,绝不是嗜血好杀妄动刀兵的人,然而现在他却说……
“……亲手?”她的语气有些迟疑了,睫毛微微发颤,“你……”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冷峻的样子忽然让人有些害怕。
“他在扬州城外被我部俘虏,”他的声音十分平整,没有丝毫起伏,“说希望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他一命、或者至少带他去北京接受公审,我没同意,在他头上开了一枪。”
“徐隽旋不在战场,是我的部下动的手,同样一枪毙命。”
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忽然说起这些、而且是用如此直露的措辞,此前他从未这么做过、甚至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冷漠起来的男人看上去异常陌生,跟近来始终把她搂在怀里哄慰的样子截然不同。
“徐冰砚……”她茫然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是我的工作,”他却只是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漆黑的眼睛幽深无边,“你害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