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289)
她依然不信,同时又仔仔细细排查了自己过去的所有记忆,笃定在码头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否则她一定不会忘记。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这里,”他叹了口气,终于对她坦陈了隐瞒已久的实情,“……在你留洋前。”
啊。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这里?留洋前?”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不可能啊,我只来过这里几次而已……那时候你明明都不在……”
他早料到她不会记得这些,因此心里也没感到多失望,只简单说了几句:“只有一次很简短的照面……那时我在这里养伤,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可偏偏“养伤”这两个字唤起了她的记忆,令她依稀想起了多年前初次到徐家拜访的场景——那年她大概只有十六岁,却已经被父亲逼着跟徐家的二少爷订婚,对方一看便是个色中饿鬼,顶着人中上的一颗丑痣围着她转个不停,一整天都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不断搭话,烦人得紧。
她实在闷得难受,就趁长辈们攀谈时偷偷从客厅溜了出去,跑到二楼时却在楼梯口偶然撞见了一个人,对方受了很重的伤、到处都缠着绷带,殷红的血迹不停透出来,吓坏了当初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她。
那个人……那个人是……
“……是你?”
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却没想到她还能想起自己,彼时心中的感受真是复杂极了,既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和局促、同时又有些难以否认的感慨和慰藉。
“嗯,是我。”
他轻柔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声音又沉了下去。
“……我喜欢你很久了。”
……真的很久。
而且很艰难。
那时她甚至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尊贵的千金小姐美丽又骄矜,连手指甲都被人精心打理过,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得到救命的药品、拉他出囹圄;站在天窗下被日光笼罩的她看上去就像西洋传教士口中所说的天使,他像任何一个被她迷倒的男人一样渴望得到她,可却同时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念头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现在不同了。
九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如今他们重新站在了和过去相同的位置、甚至连那束从天窗透射下来的光都和那时一模一样,可他却已不必继续勉强压抑自己内心的欲望——她是他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只是他的。
他清楚地知道方才那个支配自己欲望的祸首是什么,那是一种极其卑鄙下作的心思,想通过此刻对她的占有去抚平这整整九年里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痛,甚至像是在对九年前的自己宣示:她会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
……低劣至极。
他没法接受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跟她在一起,她用那样纯净的一双眼睛看他、他又怎么能用如此肮脏的念头去玷污她?所以刚才他选择了停止……尽管那要命的欲望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她多聪明啊,不必他告罪便想通了一切,尤其在她想起那段遥远的往事后一切就更清晰了,根本不必他再多说。
生气么?
好像应该生气的……毕竟她似乎在无意间成为了男人证明自己成就的工具;可仔细一想其实又不,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永远诚实,无论是爱、是回避、是付出还是索取……全部都很诚实。
“你这人未免也太爱责怪自己了……”
她无奈地叹起了气,又仰头轻轻地亲吻他的侧脸,温柔的触碰仿若某种慷慨的宽恕。
“……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自己给自己判了刑?”
第140章 伤口 你绝不会做错事。
这是他一贯的毛病, 似乎总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问题、一切都该他处理善后、一切都该由他负起责任,她看着都累。
“我真的很抱歉,”他继续重复着, 头一回没有回应她的亲吻, “我……”
她却不想再听这些陈词滥调, 反而对当年的事更感兴趣, 于是干脆打断他问:“那后来呢?后来他们给你叫医生了么?”
他大概也知道她不想再谈他刚才犯下的错误,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她的原谅, 因此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更谨慎,顺着她答:“……嗯,还去了医院。”
她点了点头、似乎颇感满意,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却透着淡淡的伤感, 一边低头轻轻拨弄他军装上的金属扣子一边小声说:“要是当初我能带你走就好了……免得你又要吃这么多年的苦。”
……分明是在心疼他。
他一愣,紧接着心头一热,仿佛她那双漂亮的小手正在拨弄的不是他的扣子而是他的心, 强烈的爱意正在无止尽地漫溢, 他又渴望再次低头亲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