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227)
惠明帝三子夭折,只有这一个儿子平安长到现在,兼太子病弱, 自小与帝后隔离而居,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疼爱自然较寻常父母都要多上三分。此刻见太子瑟瑟发抖的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字一句椎心泣血,无一不是为江山社稷和他这个父亲着想,惠明帝要说不心软定是假的。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身为储君,你更要有自己的判断力,而非人云亦云,不深加体察。幸好那鬼族人的确闯入了穆王府,否则朕要如何收场?百官要如何指责朕笑话朕?”
一连串并不算严厉的诘问,逼得太子不得不抬起了头。
“儿臣知错,儿臣已经将那乱嚼舌根的奴才给杖毙了。可空穴无风,那鬼族人威胁孩儿、给孩儿灌符水也是千真万确。父皇若不信,只管找太平观的师父过来,看看儿臣喝下的是不是穆氏的镇灵符水。”
好一阵沉默,才听皇帝道:“此事朕自会严查。起来吧。再跪出病来,又要惹你母后伤心。”
太子抬起头,满目孺慕的望着惠明帝,哭着爬起来,用宽大的袖子揩了揩泪,才低头侍立到御案一边。
“怎么?不过训斥你两句,还委屈了?若非看你身子弱,朕早请祖宗家法了!”
皇帝叹息,冷肃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谆谆教诲的味道。
太子眼眶又是一红,露出一种渴慕得到信任的神色:“儿臣已是铁板钉钉的储君,根本没有理由
去诬陷忠良,儿臣冒死进言,还不是怕父皇被人蒙蔽,大邺朝江山落入异族人之手么?”
惠明帝被戳到了心窝,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这其实勾起了他两重心事。
当年先帝在时,他身为一个废妃之子,本来是没有资格参与皇位的角逐的。只因同胞姐姐灵樱深受先帝喜爱,并嫁给了穆氏这样实力雄厚的玄门世家,他才能在之后的一次次较量中化险为夷,
并凭借隐忍的心性和礼贤下士的品格声望渐起,在朝中站稳那一席之地,最终问鼎九五之尊那个宝座。
可以说,没有灵樱长公主和穆氏,就断不会有今日坐在承清殿里的他。
他对姐姐灵樱感情深厚,对这个姐夫更有一种惯性的依赖,并一直付诸于十分百分的信任。若换做是旁人对他说这些话,他定会勃然大怒,并将穆王召至宫中,开诚布公问一问,谈一谈。可跟
他说这话的人是他唯一的血脉相连的儿子。他不得不审慎的考虑这件事的严重性。
如果穆氏真的有贰心,他要如何应对。
一想到这个问题,惠明帝便本能的感觉不寒而栗。
就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信任倚重的离渊,竟然是他恨之入骨的鬼族人。这个真相简直令他的疑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自从五年前以雷霆手段处决掉公输一族,他越来越能理解王道的残酷和孤独,并一步步屈服于命运的指引,满手血腥的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
时隔五年,那命运之手,好像又在像他招手了!而那蛰伏在他体内的另一半血脉,他视之为屈辱的存在,亦开始蠢蠢欲动!
惠明帝眼里射出了冷光。
太子岂肯放过这个翻身的机会,掀衣长跪下去,激动道:“父皇,坐昧先几之兆,必遗后至之诛。宁枉勿纵固然不对,可当断不断,赌上的可是这千里江山!”
惠明帝耳边像是响起了一道霹雳!
他扔了手中念珠,霍得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拳,道:“宣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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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直接被太监引到了内侍省的掖牢。
说是牢房,其实是一座两进深的院子。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白晃晃的刺人眼,却好像照不进这座
院子似的,以致院墙上的每一块青砖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草木也光秃秃的,十分不景气,一点秋日的颜色也没有。
黑色的院门外,屏息凝神的立着四个太监。
见那太监引着穆王过来,四人同时屈膝行礼,也无多余话,开门躬引着人进去。跨过第一道院门,便可看见建在左右两边的两排低矮的屋子,每排都有十来间。每间屋子前都立着两个太监。
那太监目不斜视,直接引着穆王往第二道门走。
依旧是两扇仅有一人高的黑门,门前依旧立着四个太监。
穆王却倏地停住了脚。
一阵阵痛苦而惨厉的呻/吟声,隔着门传了出来。嗓音虽嘶哑得不成样子,依旧能辨出是少年声音。
穆王听到了,那太监也听到了。
那太监显然并不惊奇,回头望了穆王一眼,堆笑道:“王爷请吧,陛下还在等着王爷呢。”
穆王没有说话,回应他的眼神,仿佛一把磨得发寒发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