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125)
他的睫毛上凝出晶莹的泪水,却始终靠在图勒巫师怀里,让他固定自己,更改自己。
全然信任。
……他一生中再没有过这么任性,这么荒唐的时刻。
他甚至没有去管图勒巫师到底往他的思维逻辑里刻下了什么,主动放弃最后一丝,有可能察觉前后差异的机会——等刻写完成,他再也没办法发现自己改变成什么样子,他会以为自己生来如此。
潜意识一层一层,逐渐刻写。
汗水打湿了仇薄灯脸颊边的黑发。
潜意识刻写完毕。
还剩下最后一个:
最深处的自我。
人的认知可以被篡改,人的自我可以被修订,仙门世家就经常以此搜刮修士的灵识,获得想要的仙诀术法,以及永不背叛的死士。图勒巫师从思维到潜意识,一步一步,先对阿尔兰进行了污染和标记,让他逐渐接受自己。
但最终的目的,仍是这个。
——他的阿尔兰得将他当成自我的一部分。
仇薄灯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快速而紊乱,他发出细小的呜咽,指骨直打颤……图勒巫师的手指插进他的黑发,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他,是安抚也是禁锢,不让他有任何一丝挣扎出去的可能。
他给过阿尔兰机会。
不止一次。
但任性的,妄为的阿尔兰没有逃走,那接下来,无论怎么哭怎么哀求,他都不会放过他。
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迅速、坚定而又残酷地侵入,以仇薄灯能够感受得清清楚楚的速度,刻下一行行新的自我认知:
薄灯,是阿洛的阿尔兰。
是阿洛的赛罕兰塔。
……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仇薄灯一下虚脱在图勒巫师怀里。
图勒巫师紧紧地揽住他,拨开他沾在脸颊边的黑发,吻他的耳垂,念出最后那一个新名字——他绕神树与圣湖一步一叩,为阿尔兰求来的新名字。
“赛罕兰塔。”
娇纵的赛罕兰塔,千娇百宠的赛罕兰塔。
仇薄灯本能地应了一声。
自我认知,就此修订。
——他真正成为图勒巫师的专属。
第63章 最深情诗
仇薄灯本能回应后,图勒巫师笑了一下,抱着自己虚脱的阿尔兰在冰谷塔楼中坐下。塔楼很小,篝火很暖,仇薄灯窝在他怀里,他靠在塔角里,两人像一对远离人群的兽,互相做彼此唯一的倚靠。
“阿洛。”
“我在。”
“胡格措。”
“我在。”
“……”
仇薄灯生得纤瘦,藏在高大的年轻巫师怀中,越发显得小小一只。
他刚刚被修订完自我认知,精神紊乱,正处于一个迫切需要安抚的适应期。图勒巫师用自己的猎装外套裹住他,用自己的熊皮斗篷盖住他,让他浸染在自己的气息里,一下一下摸他的头发,亲吻他,安抚他。
——从今以后,图勒巫师就是他的药。
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上一刻更加具有吸引力和成瘾性。
“薄灯,我的阿尔兰,我的赛罕兰塔……”
图勒巫师的气息、声音、手指、亲吻……就像麻沸散一样,麻痹神经的所有不适、异样,仇薄灯渐渐和缓下来,心甘情愿地接受发生在神经罗网里的一切变化,甚至主动去加速这些变化。
之所以会产生精神紊乱,是因为图勒巫师除去修订了仇薄灯的自我认知,还在他的过往里生生揉了一些新的记忆:
趴在奢华桥楼中,独自写花笺,再一张一张,放进蒹水的孩子,自瘦高的少年手中接过纸笔;一个人如猫蜷缩,躲在画阁中的孩子,被比自己高一些的少年抱进怀中;安静观看乞儿扭打的孩子,被少年的手指蒙住眼睛……
饮下的每一口茶,吃下的每一口果点,都来自新增加的少年手中。
就像在雪原一样,厌食的小少爷被图勒巫师越过时间与空间圈占。
十八年的记忆,迅速浮起,迅速改写。
图勒巫师把仇薄灯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替他梳理被强行更改认知后有些不舒服的精神,同时也在一幅一幅检查。
确认没有一丝遗漏。
图勒巫师没有抹掉仇薄灯的家人、亲友——他舍不得这么对自己的阿尔兰,但他还是对阿尔兰做了些骇人听闻的事:他改写了阿尔兰的记忆,以悚然的手段,在阿尔兰生命的任何一个阶段,留下自己的烙印。
——他侵占了仇薄灯的过去。
图勒巫师轻轻抬高仇薄灯的脸,看他在新旧记忆更替的变化里,露出些迷乱的神情。
“后悔吗?阿尔兰。”巫师问。
他没有抹掉仇薄灯对“被修改了自我认知”这件事的记忆。
“你真的不想更过分点儿吗?”仇薄灯迟疑着,建议,“唔……真的不用我只记得你一个人吗?不怕我飞回东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