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64)
往后数年,便是我用刀一层层削开傅桓的这层伪装,每削一刀,都是一次两败俱伤。傅长亭披着一张镀金的皮,底下是一把生锈的刀,凶狠粗粝,砍不死人,却能磨死人。
如今我明白这一切与傅长亭无关,若换一种活法,他大可以同这沈逐云一般温柔、诚恳、友善,只是上天没有给他机会,他背负着那般命运,他也是无辜的。
第51章 明知故犯
“三哥,你陪我去罢。”
我立在窗下,看着院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听见宋涿在屋里对沈逐云说话。
宋涿撑过来的伞靠在廊柱旁,伞边簌簌落着一片碎雪。天气太冷了,人已进去好一会儿,这雪却还未开始化。
宋涿的声音又传出来:“三哥这样聪明,若有你同去,我爹娘定然放心。”
沈逐云咳了几声,劝道:“你从未出过远门,大理国天高路远,你去了那里举目无亲、无人照应,伯父伯母如何能放心?”
“故而我才来求三哥啊。”宋涿说,“你身体拖累,不能像大哥那般到处做买卖,又不能像二哥去考功名,成日在家中,岂不要闷死?倒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看看,赚了银子你我对开,没赚到银子那也饱览河山了,怎么着都不亏啊。”
沈逐云又好笑又无奈:“你也知道我身体拖累,新近连床都下不了。你带着我去做生意,岂不寸步难行?”
“这我正要同三哥说呢!”宋涿来劲了,“那大理国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别说下雪了,连下雨也是少有的!而且听闻大理国中多温泉,届时我们辟一处有温泉的清净宅院,三哥每日去泡上一泡,必定对你的腿疾大有裨益。我还听说,那边乌蛮族中有一些特殊的医术,请他们看一看,说不定三哥你的毛病就全好了!”
宋涿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堆,沈逐云听了,静了一会儿,问:“这些事,涿弟打哪里听来的?”
宋涿道他怀疑自己所言真假,信誓旦旦道:“我从川人王衡之写的《西南诸国地理志》上看的!黑纸白字写的,都是确有其事!”
沈逐云笑了,说:“真是咄咄怪事,延清还会自己找如此偏门的书来看了。”
沈逐云揶揄他,宋涿就着恼了,这小子后面稀里糊涂地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只听得沈逐云饶有兴味地同他斗了几句嘴后,最后一锤定音,含着笑说道:“多谢涿弟,你既盛情相邀,愚兄便敬谢不敏了。”
哎……这墙头听得我心里很惆怅,我叹了口气,走到外头白雪纷飞的庭院之中。
这年冬天苏州天气异常严寒,正月里还下过两场大雪,沈逐云的腿疾在糟糕的天气里反反复复、日趋严重,苏州城中最好的大夫来来回回地施针用药,但毫无助益。
宋涿年里年外来看望过他几回,初时沈逐云还能陪他走几步,到后来竟只能坐着同他说话了。宋涿回去后先走街窜巷地拜访江湖郎中,而后捧着一摞书回去埋头读了几天,再出来时,便同家里说他要去大理国做生意。
宋老爷、宋夫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四川人去大理做生意,那是离得近方便,没听说苏州人去大理国做生意的,怎么想的?
宋涿准备做得很充分,振振有词说大理国的刀具、香料和药材都是极好的,价钱也便宜,四川人能盘了来卖,怎么我就不能?
宋老爷就说你打小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知道怎么做生意、怎么同人打交道么?
宋涿说这简单,三哥知道,我叫三哥帮我。
宋老爷气急了,说荒唐、胡闹!
——我也觉得这当真荒唐、胡闹,我想沈逐云也知道这是荒唐、胡闹,但他方才竟应下了,他对宋涿说“盛情难却,敬谢不敏”。
我站在雪中,远远地听到宋涿在里头欣喜若狂,还在假装:“三哥,我们俩一起干,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沈逐云并不拆穿,笑着说:“好。”
沈逐云是明知故犯,决定跟着他一道去荒唐、胡闹了。
只是这宋涿着实太傻,一丁点也没有听出来。
出了正月,城外官道边枯草上尚留着点积雪。在宋、沈两家人忧虑的目光中,两个年轻人一车一马,携着一对仆从,慢慢地从阊门外远去了。
宋涿带着沈逐云从苏州离开的这一年,刚行了加冠礼,年二十。
第52章 道阻且长
梦中的大理国四季如春,温暖怡人,三哥一到那里定会即刻恢复康健、健步如飞,再不会被病痛所折磨——如此这般,宋涿想得很美,但二人南下的路上并不顺遂。
虽开了春,但还是天寒风急、道阻且长。
偶尔赶路不及,夜路难行,亦不免要在荒郊野地中风餐露宿。宋涿身强体健,倒没什么,只苦了沈逐云。临行时虽已挑了最好的马车,亦带了足够御寒的衣物,但夜里霜露一降,刺骨寒意袭来,沈逐云虽已勉力忍耐,仍不免反复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