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归去(125)
只是——东寰一想到魂魄活活剥离出体的巨大痛苦,便心头发颤,无法下定决心。
东寰修为高深,可整整一夜护持朱西溪的心脉,竭力不使其被魔毒侵染,已令其筋疲力尽。即便如此,朱西溪面上的魔气越来越浓,鼻端前的黑色晶粒越来越多,已有半粒米大小。
情势危急,时不我待啊!
东寰强抑心头痛意,好半晌,才定住神识,哑着嗓子只说了一个字,“可!”
他轻轻抚着西溪的面庞,指尖却是止不住地轻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朱西溪,却哪承想,自此之后便会生死两别。
这一刻,他心中满是懊悔——悔自己虚伪,悔自己刻板,悔自己错失真心,悔自己误却情意。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想——他一定不会再放手——千万年的冷清之后,他怎会糊涂如此,不识真爱?
东寰的手掌渐渐移至朱西溪的百会穴处。
或许,掌心的汗太过湿冷,昏迷中的朱西溪居然微微一动,齿间发出轻轻一哼。
东寰大惊,却见怀中女子依然双目紧阖,方才的动作不过是无意识罢了。
“你且忍忍。。。。。。忍一忍。。。。。。”他喃喃低语,仿若催眠,掌心却突然发力,一缕白光骤现,罩在朱西溪的头顶之上。
顷刻之间,朱西溪汗如雨下。想来是痛彻心扉,便是在昏迷中,她也痛得五官扭曲。剧痛将昏沉的意识激醒,不一会儿,朱西溪便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唇微微一张,却只是略略动了动,并未发出声来。她似乎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可是,在剧痛的压迫下,变形的肌骨却令那丝笑意格外难看。
东寰双眸含泪,垂首俯颊,双唇几乎靠近在西溪耳边,“会有些痛。。。。。。你且忍一忍。。。。。。睡了罢。。。。。。睡了,再醒过来,就一切都会好的。。。。。。一会儿就不痛了。。。。。。”
西溪似乎感受到了耳边柔软的气息,想点头,却颓然无力,只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在道:“好。。。。。。我且睡了。。。。。。我睡睡就好。。。。。。”
她缓缓阖上眼,神情安详,仿佛感受不到魂魄剥离的痛楚。而就在下一瞬,便听得一声仿佛焚心剔骨般的惨叫,“啊——”,便见东寰掌心的白光中陡然出现了一团小小的光球,其中隐有灰青之色,似乎沾染了尘埃。
弢祝赶紧将早已备好的养魂神灯凌空一推,魂灯上金色的火焰随即向一边倾斜,飞出数缕细长的灯焰,仿佛金色的小手,将笼罩在东寰掌心白光之中的魂魄,小心翼翼地藏在焰心中。
此时,再看朱西溪,她面上已是一团乌漆之色,双眉间更是浓黑如墨,眼耳口鼻等七窍之处,相继有黑色烟气,如一条条细小的蛇,鬼鬼祟祟地冒出。
不待旁人提醒,东寰已张开结界,将自己与朱西溪牢牢罩在结界之内,当然,也就将西溪体内的魔毒气息压制在结界中。
而在下一瞬,众人眼前一花,东寰抱着怀中气息断绝的西溪,不见了踪影。
青崖之上,孤影萧索。
阳光一如既往地依然明媚灿烂。自青崖向下望去,是一望无垠郁郁葱葱的山林。饱满丰润的树冠,在山风的引领下,时不时地左右摇摆,宛如一道道此起彼伏的苍翠波浪。
山林的尽头,是一条宽阔蜿蜒的大河,却有个晶莹玲珑的名字——“琉璃溪”。日光被水面反射回来,一簇簇金色的针芒耀人眼目。水面上波光粼粼,似有千万尾细小的鱼儿在追逐嬉戏。
如此美轮美奂的景致,在琉璃溪的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然而,于盘膝高坐于青崖之上的那个人,或许,从这一天起,再美的风景,也无法停留于他的眼眸中。
痛失所爱的人,眼中无光,亦无色。再炙热的阳光,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小小的结界,像蛋壳一般,罩着东寰与西溪。
尽管黑气缠绕,依然无损于怀中女子眉目清秀。他伏下面庞,腮颊紧紧贴在西溪的额头上,缱绻而缠绵。
他从未如此刻般贴近西溪,只是,纵然肌肤相依,他却感受不到半分西溪的气息,唯有柔软却冰冷的触感。
太阳落下了。
太阳升起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三天三夜,于东寰,却短促地如同一息,仿佛不及眨眼就过去了。
这三天里,他只记得一件事,就是搂紧怀中女子,似乎是为了温暖她,也是为了温暖自己。
这三天里,他似乎思量了许多,往昔种种,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然而在此刻,他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思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