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79)
夜深微寒,皑皑一钩新月,疏影横斜细细碎碎地落在了窗棂上,暖阁中也不知添了几许香,恰恰青烟,靡靡如菲。通臂的烛火摇摇曳曳,竟痴缠般的爆了烛花,那烛泪簌簌而坠,烛火晃曳中已将榻上的人照得些许朦胧。
雪梅双眼微闭,迷迷糊糊地睡意正浓,皇帝挨着她坐在榻沿儿上,时不时地给她用热巴子毛巾揩拭额上沁出的虚汗,他撩起明黄彩云金龙纹妆花锻锦被一角,觑眼往衾被里瞧她那早已被药草裹附的膝头,两个山包一样‘平地起孤堆——无事生非’皇帝的心一突一突甚是纠缠如绞,他略有难色地叹了口气,“秦太医,如实和朕说,她的腿如何?会否留下隐患?”
秦太医哈着腰回禀,“回皇上,姑娘的体质本就气血亏虚,连日来从行宫那次着了风寒加之回宫也未能好生休养,身上的元气只余大半,如今这腿又着了湿寒之气,多是外邪侵袭经络,只怕往后遇着四时更迭,便伴有红肿麻痹热痛之症,若重及也会有屈伸不利等症。”
皇帝肘部杵着大腿,另一只手指了指秦太医,“那朕问你,痊愈的可能有多大?”
秦太医迟疑道:“额,这个嘛...还好诊治的早,这种病最怕积粘,只要总在换药,退部着意保暖,好生将养于衾塌之上不出半月必见大好。”
皇帝立时摆手,“这怎么行?时候长了若计较起来,老祖宗便有理由将她挪出去了,你必得想个法子让她行动自如才好。”
“那唯有......”秦太医已是满头冒汗,踌躇了下,“唯有,委屈姑娘多跑几趟太医院了,用以熏艾灸温经散寒,调和气血,加上温补元气的草药敷在两膝之上才可做到行气血,逐湿寒的疗效。”
皇帝霁颜一笑,“如此甚好,不必折腾她去太医院,那里人多眼杂没得走漏了,朕安置她在乾清宫,这几日没得总叫你幸苦些多走动几趟了。”
秦太医马蹄袖一甩,弯腿打千儿,“万岁爷说哪里话,这是臣的职责,臣也定会尽心尽力医治好姑娘的病症。”
皇帝朝他挥挥手,“你的医术朕放心,回安罢。”梁九功掀开厚门帘子,秦太医夹着药箱便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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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帝从坤宁宫心急火燎地赶往慈宁宫,干扔下皇后独自对着一整席的膳食,大殿上灯火依旧璨烂辉映,皇后托着腮怔怔地看着偌大的席面,由近至远看向坤宁宫内一隅红墙碧瓦,夜幕垂降,那熹微的月光惨淡地照在那里,披散着幽凉苍白,一目极望,望出那重檐滴瓦重重似画,望出那曲曲游廊蜿蜒如屏,地上霜冷无情,天上月稀薄寒,她嫁进宫已有两年,如今为一不相干女子尚可轻易将她舍下,这几年把肝扒肺地辛苦经营又为着什么?
她望着那幽暗深远的夜空,仿若极大的力量将她吸进了一空洞无尽的隧道,宫殿内处处高悬双喜宫灯,壁上一色的绛红纱绸饰以鎏金双喜大字,龙凤喜床百子帐、百子被都是江南织造所供,她坐在喜床上直直地腰挺着背脊,无论她对这桩婚事多么心存芥蒂,她都是大清开国以来,除却世祖的两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她赫舍里氏芳仪便也是从这大清门凤舆仪仗堂堂正正抬进来的皇后,这份尊荣及地位,任谁也不可撼动......
“九月初八日金匮,宜嫁娶...宝光,活曜,天贵...为官为贵沾帝宠,婚姻龙子入龙宫,富贵荣华增受禄,库满仓盈自昌隆......”赫舍里芳仪身穿大dà红hóng龙lóng凤同和袍,裙片金加海龙缘,上用红织金寿字缎,中间织金的红双喜,下石青行龙妆缎领约镂金饰东珠十一颗间以珊瑚,两端垂明黄绦,胸前彩帨为红色绸绣,织金蝙蝠花果暗八仙纹五谷丰登,佩箴管、縏袠,梳燕尾,青绒的三顶朝冠上缀朱纬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凤饰东珠各九,猫睛石各一,其珍珠大小镶间而饰,翟尾垂珠。
皇后掩着红盖头,掰着手指笑言道:“想不到钦天监那些髯翁也有些真本事,这样好的日子,真是难得。”她见陪嫁丫头没搭话,坐在条炕的猩猩毡子上伸手去摸,“锦葵?你怎么不言语了?看你跟着我折腾了一天,想肚子里没油水...饿坏了吧?”
“啪——”地一声突然打在她的手背儿上,一股冰凉的疼痛袭扰全身,她立时缩回手,“干嘛!锦葵...锦葵?”
“不是锦葵,打你的是如意!”身边突然传出男子的朗朗之声,金质玉笙似的荡在坤宁宫中浩然荡漾,“我的皇后,你伸手摸摸这把如意,咱们两个便事事好合,使四海同伦,万方向化,缔结如意了。”
皇后嗯了声,伸着她那如葱般的玉指,在青玉浮雕喜鹊登梅灵芝式的如意上摸了一把,那玉如意的头部饱满而圆润慢慢地探进红盖头深处,这表象着天赐良缘意况,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皇后的心一霎一霎地剧烈如捣,她看着皇帝那如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脸颊,轩轩的眉毛剑眉如飞,玉一般的瑗姿,玉溜一样的目光,瑞像不怒自威,君子比德如玉,精致得不敢去触碰,她愕然地呆坐,仄着头痴痴地问:“你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