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嘛,明明都是海雾——”曼云说,“但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只要不在那艘船上。
海雾也好,风暴也好,与我何干。
保持距离,它只是别人的事,我甚至会觉得它具备美感。
我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王子舟困惑不解,“这是有意识练就的生存策略吗?”
“怎么可能?谁能那么早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最初肯定是无意识的。”曼云瞥她,“你知道他童年日子过得还不错吧?在乡下。”
“我听蒋剑照说过一些。”
“也许是童年过得太自洽了吧。”曼云说,“和之後的生活落差太大。他封锁了那些童年阶段获得的东西,知道那些东西是真正的自己,之後则只是无意识的角色扮演——离开祖父母,来到父母身边生活,我开始扮演一个好学生、好儿子。他们批评我,对我有所期待,也只是针对这个身份的,与真正的那个我无关。”曼云叹了口气:“真正的我,不对这些事情投入任何感情。”
“你这样说我好害怕。”王子舟忽然接道。
“很正常,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精神病患者。”曼云闭上嘴,自鼻腔逸出肺部沉积的废气,他停顿了很久才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很多宗教里的修行,都需要跳出来观照自己,本质上跟这种行为差不多。但享用了这种行为带来的超脱与冷静,也势必要为之付出代价。”
“你想说的代价,是解离吗?”
“不,这种观照意识的发生只是意味着他具备解离的潜质,其实人人都有这种潜质,我们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情况下离开自己、观看过自己,并不是说有这种行为就一定会发展成精神病,但是……”
曼云皱起眉,甚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想象一个杯子好了。”他忽然说,“一直放在地上的杯子是不是很安全?但如果这个杯子一直悬在半空,你把他拽下来,他会全部碎掉的。当他被拽回地面的时候,他势必要遭受更大的痛苦,他比放在地上的杯子脆弱得多。”
“我明白了。”
王子舟回想起了那些零星的片段。
他的闪烁,他的惊慌,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摇摇欲坠。
我在拽那只杯子。
而且拽动他了。
他恐惧我。
我给你铺张海绵垫吧,辛德瑞拉。
我想要你下来。
你别怕,我会接住你。
曼云乜她:“你是不是在琢磨怎么接住他?”
王子舟一怔:“你怎么知道?!”
曼云问:“你很喜欢陈会计吗?”
王子舟咋舌。半天,她问:“很明显吗?”
曼云瞥道:“很明显吗?亏你问得出口。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我看你坐在我面前的时候也只是个躯壳,大郎不必笑二郎,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一路货色是贬义词!”王子舟抗议道。
曼云喜欢看她跳脚:“我偏要这么用。”
王子舟不甘示弱:“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哭哭啼啼!”
“你才哭哭啼啼!”
“你好幼稚!”
“你最幼稚!”
“反弹!全部反弹!”
曼云气笑了。
王子舟说:“你现在好了吧?”
曼云扭头望向别处:“好什么好,住口吧你。”
王子舟趴在栏杆上,望向远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真名啊?也不难听,要我说,从寓意看,比曼云还更好一点。”
“你去查我!”他咬牙,“你可真是个偷窥狂,变态。”
“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了!”王子舟底气渐弱,“然後查了一下。”
“那你就是变态。”
“我是变态。”王子舟低头说,“对不起,我罪该万死。”
“你怎么能用这么诚心的语气说这种话的?”曼云瞥她,“真是大傻子。罢了,放你一马。”又问:“你查到哪了?”
“查到百科词条就没往下看了。”她老实交代。
“往下也没有了。”曼云自嘲似的冷笑。
王子舟警觉地抓到了那种厌恶。
他讨厌那个百科词条。
很简单的词条,像是从新闻里自动抓取生成的,只有一句话——某某某,2011年某省某县高考理科状元。
县状元,真是了不起,但也只是那一瞬间。
在曼云眼里,这词条根本不是什么旧日荣光,而是行刑柱。
我的名字,被绑在那上面,被油淋,被火烧。
他什么都没说,王子舟竟然理解了那种心情。她明显感觉到话匣不对,竭力地想要挽救,于是两眼一闭,说:“好吧,真的对不起,作为补偿,我也告诉你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