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48)
坐在木凳子上, 周边的食客都在闲聊,这些人的口音不似本地人, 似乎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商贩, 他们一直重复说着一个词, 南栀将这个词的读音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他们说的可能是“封锁”。
她还想继续听下去,但店家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点的荠菜馄饨!”
“多谢。”
不多时,南栀的豆腐面也上了桌, 她回过神,低头看桌上的面。店家是个讲究人, 白瓷碗下面垫着一张报纸,干净的, 齐齐整整, 上面没有一点油污。
南栀将碗拿开, 报纸上有了一个半圆的深痕, 像满月时被云朵遮住的月亮。她细心的将报纸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新闻。右下方是一则关于肥皂的广告,中间大篇幅的是关于一名影星自杀的新闻, 她看完,又将报纸放回去,将面碗重新挪过来。
看报纸太入迷,面已经坨了,南栀迅速将面吃完,起来结账。
街上的人比起从前确实是少了很多,南栀不由地想起刚刚的两个字,封锁。
她可以嗅到空气里凝滞的气息,但这气息又被沿街的叫卖声打破,旁边的货郎问:“盐水毛豆要不要?”
“不用。”
货郎走远,这一问一答又将思绪拽回尘世生活,南栀再想回到方才的思绪里,却发现已经不太记得方才在想什么。
途径一排平房,旁边有一个花圃,里面种着豇豆,几个年轻女子在摘豇豆。
“多摘些,晒干了带着路上吃,等我们走了就没人吃了。”
路边还有一些老人提着菜篮子卖菜,南栀买了一把小白菜,预备着晚上借江教授的厨房烧一顿饭。
时辰还早,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她知道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到达目的地,所以她并不脚步匆匆,也并不害怕迷路。
天上又开始落雨,行人们慌忙躲在旁边的屋檐下,挤作一团,像包子里的馅料,南栀也在人群之中,她被挤到最里面,脊背抵着木门。
背后是一间茶楼,里面有人在弹琵琶唱小曲,底下坐着一些衣着整洁的人,他们悠闲惬意,不似门外这些包子馅料们慌张躲着雨。
这样挤在人群之中,只剩一双眼睛能自由活动,南栀往旁边一看,与旁边的姑娘撞上了视线。
她梳着时兴的波浪发髻,耳朵上带着珍珠耳环,长长细细的眉,嘴上搽着玫红色口红,这是很成熟的打扮,但她的脸颊出卖了她,她顶多二十岁。
姑娘对南栀笑了笑:“雨太大了。”
南栀回她:“是啊。”
“你是学生?”
南栀摇头,问她:“你是做什么的?”
“我……原先是一名学生,现在结了婚在家。”
南栀微笑。
姑娘没有方才拘谨了,她像是遇上了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打开了话匣子。
“这桩婚姻我本是不愿意的,但是母亲说好不容易寻了一家门当户对的,叫我早点抓住他,别叫别人抢了去,恰好我的表姐—一个离过婚的人,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退学结了婚,跟他到了安南。”
“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
“还很年轻。”
“近来他跟一个女学生走的很近,时常与我争吵,刚刚正是和他吵了架我才跑出来。”
南栀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要爱惜自己。”
“欸,你真好,愿意听我说这些鸡毛蒜皮,又愿意关心我。”
这样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仿佛是多年的好友,这一场大雨也不算很糟糕。
姑娘说了很多,从她的婚姻到她内心的秘密,她的丈夫跟女学生暧昧不清,她似乎喜欢上了家里的司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这场雨叫人们卸下圣贤的面貌,扔掉道德的拐杖,诱惑着他们说出内心隐秘的,被自己竭力否定,但却又正常的情绪。
南栀静静聆听,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发表任何意见。这场大雨之下,旁边的姑娘不再是衣食无忧的阔太太,前面的男人也不再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商人,他们嬉笑怒骂,与素不相识的人聊着天,不管对方来自哪里,家境如何,穿什么衣做什么工作。
此时此地,他们都是躲雨的路人,是凡人。
雨停了,说话声越来越小,背后的琵琶声越来越激烈,行人们纷纷离开屋檐,姑娘也离开,临走时对南栀说:“谢谢你,我决定离婚。”
南栀看着她走在青石板上,身姿婀娜窈窕,不一会儿,她走出这条路,她的声音,她的面容也渐渐模糊,或许此生她们再也不会遇到,又或者某天擦身而过时根本不会认出对方是谁,不过南栀记得在一个雨天里,有位姑娘坦诚的对她说出内心隐晦的秘密,她感谢她,她下定决心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