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47)
这个自创的戏本子赢得了满堂喝彩,旁边拉二胡的大叔笑出了一口白牙。而后他们又演了几出戏,《白蛇传》排在了最后一场。
雷峰塔倒下,二胡声猛然停歇,锣声一响,曲终人散。
南栀没有站起来,她想坐在这里吹吹晚风,松月泊也坐在这里陪着她。
方才拉二胡的男人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空发呆,这是他放松的方式。
好一会儿,他转头问两个人:“不走?”
南栀回答他:“曲不尽,人不走。”
男人呵呵笑:“曲可是散了。”
“再呆一会儿,吹吹风。”
男人笑了:“吹风好啊,到我们这个年纪,吹个风的机会也少有啰!”
“你们从哪来?”
“刚从济南过来,原本想多呆几天,后来想想算了吧,还是命重要,干脆一直南下。”
“赚的多吗?”
男人摇摇头,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坐直身子,眼里也有了光彩:“从前太平岁月,我们演三个月,这一年都吃穿不愁!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离开的时候总有姑娘媳妇跟着我们跑,你说这哪行呢,那都是别人家的宝贝,我们得好好地把人送回去……后来吧,再没见人跟着我们跑啰!
有一年遇上灾荒,路过一个村子,那里面都空了,荒坟千里,一声鸡鸣都听不到,多瘆人!偏偏那天下暴雨,往前走不了,我们只能歇在庙里。偏偏庙又漏雨,真是苦啊!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敲了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古宅,里面有一个古戏台,他叫我们在里面住下,又问我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说:‘戏班子!’
他说:‘演什么?’
‘什么都能演!’
我们在里面演皮影,唱京戏,唱昆曲……台下只有他一个观众,他从头看到尾!”
南栀与松月泊认真的看着他。
男人接着说:“老有人问我值不值,一个人也值得你们整个戏班子演?我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比天大,开嗓便不能停,没人也要认真唱下去,四方鬼神都在听。”
他拍拍腿,笑着说:“你说巧不巧,那天本是下暴雨,结果第二天晴空万里,我们准备走,想找那个老人道谢,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想通了,这大概是山神照顾我们手艺人呐!那之后我就决定,以后定要老死在戏台上!”
他抹了一把脸道:“但是现在的人都听唱片,看那什么影,不大爱看戏了!想当年睿亲王过六十大寿,请南北戏班子唱了十天戏,场场满座!”
他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那时候我还有一个长辫子,我的姐姐还在裹小脚,先生还在教我们念《道德经》……现在呢,妻子跑了,孩子丢在了饥荒里,唯一没丢的,就是这个戏班子……”
南栀唏嘘,她安慰道:“你看今天这一场不也是满堂喝彩。”
男人满意了,又恢复精神,对他们笑着道:“二位若有兴趣,去看一看演一演?”
“好。”
松月泊拉着南栀站起来,走到幕布后,看着这些精致的小人,仿佛历史人物真的站在眼前。他们能见到这些人的神态,能感知他们的心境,能触及时光的脉络。这些都不是没有生命的皮影,他们是活着的文化,是不死的文明 。
松月泊拿起白娘子的皮影,放在幕布前,旁边的灯光铺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眉眼如画。今日的长衫衬出他的文人气度,低头的瞬间像极了旧时温润的书生。
南栀想起他穿着运动衫跑步时的样子,忽然笑出声。
松月泊一愣,举着皮影偏头看她,南栀憋住笑,将他的头推回去。
“你演吧!”
松月泊清清嗓子,变了调子道:“公子,我们可是似曾相识?”
南栀笑着道:“嗯……大概是见过。”
“是不是在西湖边,你提着一篮子栀子花?”
“哈哈哈……”
夜深了,他们也该走了,两人跟戏班子道别,踩着月色走回校园。
栀子花快谢了,月季花依旧灿烂,“国立安南大学”的牌子在夜色里庄严肃穆,大石块上的校训经雨冲刷,更为清晰。南栀将校训看了又看,在心里默念: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并排而行的这个晚上,好多次,他都想牵起她的手,最后仅仅是牵住她的衣袖,像牵住了一阵柔软的风。
第27章 颠倒 他愿意陪着这座城颠倒,还有城里……
这个夜晚, 安南城内又落了雨,似乎要将城内的污秽都冲刷干净,雷雨交加, 南栀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她先去照料了江教授的花园,再回来接着补觉。
等她醒过来时, 已经是午后一点, 这一觉着实睡得有些长, 她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去西街吃一碗豆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