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175)
王观猜测他说的是国师院的分部。既然是国师院的人,他的怯意就少了几分。
“我还没来得及去。”他撒谎道。
“没来得及?”猴子不信,“你看什么那么起劲儿?”
王观道:“天子气。”
猴子顿了顿,意外地看着他,遽然无话,悻悻然走开了。
那些原先留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人也纷纷散开去了。
夜至,恰又是月底,外面又黑又冷。
王观早早地回卧室,把房间里的火炉点到最大。
这个时候,如果有音乐就好了。
但是没有。
所有现代设备都被屏蔽了,除非他自己会点什么乐器。
窗外也寂寂无声,来自国师院的声响都被屏蔽在外,丝毫听不到。
他不由得有些害怕。
对孤独和寂寞的害怕。
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一个人面对很多事情,茫茫的人生时间,茫茫的人生旅途。这种孤独和寂寞是他最忠实的朋友。
直到他下定决心去考通大,才渐渐把这两位朋友甩开。
去年萧临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常常觉得孤独和寂寞,甚至痛恨过答应萧临结婚的自己。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心理毛病,以至于对萧临生出这种极端的情绪。随着最近跟萧临的日夜相伴,他忘记了那种极端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温暖幸福,坚韧而充沛着力量。
但是在这样的夜里,他觉得黑暗在吞噬自己。
被黑暗蚕食的那部分自己又生出了孤独和寂寞。
他想起了人生那些特别艰辛的岁月,那些在医院被死亡恐吓的日子,那些在病榻前无能为力的日子,那些被揭开私隐嘲笑的日子,那些穷得捉襟见肘的日子,那些被抛弃被远离的日子……
那些都过去了。
还好。
都过去了。
他现在有个自己的家,他有个深爱并且爱他的萧临。他们明年春天准备要一个孩子,然后等待孩子慢慢健康长大。他已经过上了最平常的幸福生活。
滚它的天子气!
滚他的什么大位之争!
都通通跟他们没关系了!
他明天就要出去,带着萧临回星城,在温暖的南方定居。
他越想越畅快,几乎要从被窝里翻出来。
这时他隐约听到了歌声。
非常浑厚的热闹的歌声,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有节奏的拍手声。
像是哪里正在举办篝火晚会。
没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是楼上传来的。
王观下床,穿好衣服,循着声音上楼。
顶楼最大的那间阅览室,真的在办篝火晚会。
所有的铁皮书架都被挪到墙角,地板中间围放这十几个不锈钢铁盆,当中烧着竹木,有十几个人围坐在火边唱歌跳舞,席地放着棉被、毯子,还有盒装的食物和饮料。
“喂,天子气!”
晚上在餐厅遇见的那个猴子正坐在毯子上,脑袋盖着一顶奇形怪状的毡帽,兴高采烈地喊他:“来来来!”
王观坐过去,猴子递了一瓶酒给他,又把一盒鸡肉挪到他面前的地上。
“谢谢!我喝饮料。”
猴子于是换了一瓶橙汁给他。
火光照映下,这些原本一直邋里邋遢眼睛浮肿的人忽而都醒了一般,他们敲着手上的盆盆罐罐,击打节拍,和外面那些玩音乐的非主流才子们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唱完了,下一个人接着唱。
他们好像彼此认识很久了,一个接一个,不需要主持,不需要起转承合,顺顺溜溜地一直唱啊跳啊。
连猴子也唱了一首歌。他的嗓音跟他的长相有巨大反差——他唱了一首柔柔的美声歌。
他唱完,就推边上的王观。
王观愣了愣。
猴子在鼓掌,众人也跟着鼓掌。
王观还是愣着。
猴子起哄道:“天子气!天子气!天子气!”
王观只好清清嗓子,道:“我唱得不好啊!大家见谅。”唱了一首《将进酒》。
这歌要的是嗓音粗犷,王观好几次唱不上去,有几个唱得好的帮他混过了。
他唱完以后,后面上的人都会被点名上台,有的人叫“顺流法”,有的叫“风雨阵”,有的叫“车马道”,还有“方向线”、“失触咒”、“文曲星”、“强记术”、“隐气法”……等等,想来是他们研究的各个方向。
似乎是所有人都唱过之后,大家都哆哆敲着什么。王观仔细一看,只见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卷竹简,敲完了,把那竹简抹了油脂,也伸进火盆里点起来。
王观大吃一惊,因为那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一个人领唱道:“你也说天才……”
所有人跟唱:“我也说天才。我等俱是天才下凡来。你也穷苦,我也癫狂,谁知天才为谁忙?你也天才我也天才,谁还不是个人来?今天也天才,明天也天才,此生终为虚名败。脱得此生达彼生,平平凡凡乐康泰。我要追云上高日,我要浮水下沧海。我愿清清静静小富贵,红泥小炉,茶酒午后,管它什么是是非非对对错错,管它什么痴痴傻傻纷纷扰扰。我本是天才下凡来,我本是一身高高在上,我本是事事无忧天天欢!我为何在此,我因何离家?嘘唏嘘唏,年年岁岁道天才!何时像个凡人来?谁还不是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