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我有些心虚,怕我下次不会赴约了。但不知为何,我们开始讨论什么时候实施这个大计划。
夏青说,天气晴,不要下雨。最好有风。
李桥说,最好这月末或下月初吧,不然太热了。我们会很快变臭。
秦之扬说,看来,要事先查一下天气。
我心不在焉地说,天气好点儿,出太阳吧,我想穿好看点儿。
说完这话,我很沮丧,很痛苦。我没有好看的衣服。我的衣服廉价而劣质。
李桥忽然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或者很想要的东西?说一个吧,其他人帮忙实现他的愿望。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什么都没有。但我想要一条白裙子,学校很多女生都有。
一百九十九块一件,太贵了。哪怕是对他们,我也无法提出这个要求。
我模糊地说,我很喜欢白色,想要一条白裙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湿了,差点儿哭出来。上高中之后,我再也不买白衣服了。
白衣服好看,但有致命的弱点,穿久了泛黄,泛出穷酸的黄。在我家,只要衣服没坏,就必须继续穿下去。
秦之扬说,这件事我负责。
我很感动,问,那你们呢?
夏青不回答,她又走神了。她和我们在一起时,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参与,其他时候都在走神,只有我们三个讲话。
秦之扬说,我想玩大富翁。四个人,刚好够玩。
我说,哪里能找到大富翁的棋盘,小学门口有卖的吗?
李桥说,这个简单,我家就有。下次拿给你。
分别时,我们约好那个周末在湖雅小区背后的白杨树林里集合。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们。好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才存在着。
夏青说,我们原本不存在,只是一串串事件,但事件之间产生了联系,有了联系,我们就存在了。
她还说,我们四个在一起,是漂亮的菱形。吴润其,你是一条边。
我渴望做这一条边,平等地和另外三条边对话。
我也渴望做风铃的一条铃,在风中和另外三条铃撞击出轻快自由的音乐。
可惜我的家里没有风铃,甚至没有三角形。书上分明写了,三角形最稳固。
偏偏我家的三角形,一碰就碎。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懂了秦之扬说的活埋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挤上公交,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我爸爸。
昨晚家里才吵过架,我装不认识他,往车后头走。我心里一抖,秦之扬坐在后面。
他穿着三中的校服,脸色很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一点儿不像我见过的秦之扬,他是距我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正想后退,他看到了我。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他侧头看了下他身边的空位置。我走过去坐下,想起三中也在12路车的站点上。
我说,我以前坐这趟车,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秦之扬好笑,说,我们那时候又不认识,当然不会有印象。
我想了想,说,我有次碰见过李桥,还不认识的时候。不过他不记得了。
秦之扬又笑了下,说,他是个给人印象深刻的人。
我说,好奇怪,他也坐这趟车。
秦之扬说,他家在新航运小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那天从山上下来,你最先到家,我们没坐公交,一路走回去的。哦,夏青家以前住12路车终点站。
我更吃惊了。我们四个居然住在一条公交线路上。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碰到过。
有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我们之间或许有两个、三个在同一辆车上,可谁都没注意对方,可能某一次即将对视,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下一次又无意间错开。
秦之扬说,李桥不在这条活动路线上,不常坐。
一拨人下了车,车内后视镜里,司机看了我们一眼。秦之扬发现了,说,那个司机是不是在看我们?
我尴尬地说,那是我爸爸。
秦之扬说,哦。
他扭头看窗外,我们不讲话了。
过了会儿,他对着空气说,也巧碰到你。袋子给你的。我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起身了,我只好起身给他让位置。他下了车,三两步跑下站台,走向路边的园丁小区。
我脚边放着一个真维斯的纸袋子,我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白裙子,恰恰是我想要的那件。
衣服和袋子先是被我藏进书包,回家后转移到床底,不敢让爸妈看见。
我没法解释衣服从哪儿来的。哪怕我瞎编,说是攒的零用钱,这件衣服的价格也会引发一场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