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站着二十颗飞行棋棋子,红色和红色的站在一起,蓝色和蓝色的站在一起,还有绿色和黄色,他们从不站错,也不站歪。
我还唱给爷爷听,但他听不懂。我的话他都听不懂。他的话,我也听不懂。他说话就像熏艾草时一样呜呜哇哇。
李桥是第一个听懂我唱歌的人。
我趴在窗边唱歌,呼……呼……呼——
李桥说,你在学风吗?
我唱,呼……呼——
李桥从他家里拿来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根草绳子系着圆圆的铁片,铁片周围又挂着四个细小的铁棍棍,中心一根长线,吊着一片白色的羽毛。
李桥说,你见过吗?这叫风铃。
我点头,说,风泥。
李桥说,你是个憨包,话都说不好。风!铃!
我也吸一大口气,鼓起胸膛,握紧拳头,大声,用力地喊,风!宁!
他满意地点头,搬两个小板凳放在窗边,他踩到一个小板凳上,我踩到另一个小板凳上。
我们趴在窗台上,把肩膀和脑袋伸出去。
风吹来,清清爽爽。
哇,我从来没有见过筒子楼的背面,数不清的竹竿,许多人家的衣服晾晒在窗外,像飘扬的小彩旗,真好看。
楼下是一小长条荒地,长满杂草,看着有我和李桥那么高,要是我们掉下去,就掉进了森林。
有的草结了很多小小的红果子,李桥说那是蛇果,说明草丛下头有蛇。
墙角还有牵牛花,小喇叭爬上院墙,院墙上沾满碎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谁要去爬,就会被划出血。但牵牛花不怕碎玻璃,它开得可漂亮了。
院墙外是一条臭水沟,岸边的垃圾堆走进沟里,沉进去,时不时从绿油油的水面钻出来,苍蝇乱飞,有只癞在水里游;
垃圾走上岸,堆到另一条岸上,被沟那边高高的院墙堵住去路。
那头院墙外,是炼钢厂的厂房,巨大的烟囱把天空劈成两半,烟囱口正在朝天吐白烟。
我也张开嘴巴,哈了一大口气。可是,到冬天我才会吐白烟,夏天不行。
烟囱很厉害,它夏天也能吐,天天都能吐白烟。
我不喜欢它的白烟,很臭。
李桥手上提着风铃,他把整只手臂伸出窗外。我不敢,我抱着窗台。风铃一动也不动,只有那片白羽毛在飘。
他好像在表演魔术。我是一个很好的观众,我一直盯着风铃。
他说,刚才都有风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我说,刚才啦啦啦,啦啦啦嗯没有了。
他说,你不要学我说话。
我说,哦,不说。
他说,你不要盯着它看,就是因为你看,才没有风的。
我说,为什么?
他说,风都被你吓跑了。
我把脑袋扭过去,拿眼角偷偷地看。就看见他恶凶凶地瞪着我。我只好又转过去,眼角都看不到啦。
等啊等。咝……微风来了,吹得头发在我脸上挠,好痒,风变大了,叮叮叮,零零,叮铃当——
风铃摇摇晃晃,撞成一团。
原来风铃是风的乐器,它用风铃弹奏出最美妙的音乐,羽毛还为它旋转伴舞呢。真好听呀。我跟着唱,叮叮叮,零零,叮铃当——
李桥瞪圆了眼睛看着我,说,夏青,你记得住风铃的声音?
我不知道。
他把风铃拿近了,抓住羽毛用力摇晃,这下,风铃又撞起来,咚叮叮,当当当,零零零。
我觉得,他弹奏的,没有风弹奏的好听。
但我还是跟着唱,咚叮叮,当当当,零零零。
他又晃一晃,零零当,叮叮咚咚,叮叮铃。
我又唱,零零当,叮叮咚咚,叮叮铃。
他兴奋地说,我们要发财了!
他从小板凳上跳下来,我也跳下来。
他一手拿着风铃,一手牵着我下楼,挨家挨户敲门。
不管碰到大人,还是小孩,他都骄傲地说,你摇一下这个风铃,夏青可以学它唱出来,一模一样,你信不信?
不信你试试,要是她唱出来,你就给我两角钱。要是唱不出来,我就给你五角钱。怎么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角钱摇了摇。
第一个小孩摇了风铃,第二个小孩,第三个大人,第四个小孩……
李桥蹲在地上数钞票,他赚了六块钱,分给我三块。我捧着一堆一角两角的钞票,觉得我是个富翁。
我说,发财了。
李桥说,明天我带你继续发财。
我说好……
他走了,把风铃挂在我家的窗户上。
夜里,我睡在床上,听见风在弹奏,叮铃铃,叮铃铃,叮叮铃铃铃。还是风弹的好听,比大家摇的都好听。
第二天,我吃完午饭就坐在小板凳上,等着李桥带我去发财。但李桥不去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