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秋晚来(53)
贺奶奶看到有鱼,有些惊异:“我记得小秋说你不爱吃鱼的。”
蒲岐回答:“是不怎么喜欢,我怕刺。”
“那你这孩子怎么还买这么大条?”贺奶奶将鱼放进大盆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我想着,也许你们喜欢吃。”
贺奶奶轻轻笑了笑,想到以前的事。
她说:“我们晚来是最喜欢吃鱼的。小时候,每餐都吵着要吃鱼摆摆,没给他做他就哭闹不吃饭。他爸吓唬他,说不吃饭要揍他。可这孩子倔,不依不饶,扬着脸说‘揍就揍,揍他也要吃’。”
“那最后挨揍了吗?”蒲岐听得有趣,眼睛笑起来,好奇地想知道后续。
贺奶奶洗好鱼,开始准备配料。她接着道:“哪儿能?他妈他哥宠他,一个拦他爸,一个就带他躲得远远的。其实,他爸也不舍得真打的,不然谁拦得下来。”
蒲岐想象着贺晚来小时候的样子,他被大他好几岁的贺秋拉住手,在这屋子里到处躲窜,虽然调皮,但肯定很可爱。
想着想着蒲岐就笑出声来。
她好像对贺晚来那些事来了兴致,又打听:“他吃了这么多鱼,是不是很会剔鱼刺。”
贺奶奶摇头,眼睛眯出一道道褶,她笑着,因为情绪高涨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不知道被卡了多少次,练就了喝醋的本事,去医院取刺也有两三回经历,让我们操了些心呐!”
叹了一口气,贺奶奶的笑容渐渐消逝,话音也低沉下来。她说:“这都好久以前的事了。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孩子一夜之间就长大,再也不吵着要这要那了。”
蒲岐明白“那档子事”是什么事,她很有情商地避开,只说:“小时候都是盼着长大的,能这么快实现,他肯定是高兴的。”
贺奶奶知道蒲岐在宽解她,点点头,眼里亮晶晶地在闪动。她把蒲岐揽过去,粗糙手指磨挲着她的头发,喉咙微哽,久久也没开口说话。
吃过午饭,蒲岐把新买的衣服悄悄放进了贺奶奶的房间衣柜,然后回房睡午觉。
也许和燥热的气温有关,整个人越睡越绵,仿佛一摊橡皮泥被拍到了床上,黏软扶不起来。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直被梦境关到接近五点钟。突然,蒲岐猛地一个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窗户外已经能看到天边泛粉的晚霞了。
楼下传来厨房抽油烟机工作的“轰轰”声。
蒲岐坐直身子,理了理有些炸毛的头发,她心里感到有丝羞惭。
挺奇怪的。在大京,蒲顺请的阿姨要忙扫地拖地、洗衣、做饭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蒲岐面前像个极速陀螺一样转转转不停。她还热衷于给阿姨制造事情做,或者在她大声叫自己吃饭时,躲在房间装睡听不见,惹得阿姨气急败坏。
蒲岐那时候从没对那些阿姨感到过抱歉、羞愧。
她不明白,是因为贺奶奶年纪太大了,所以她的心才变得这么软吗?还是说,来到空山的这十来天里,绵长的雨水把她的心给泡软了?
或许还有可能,是她终于也长大了。
——
贺晚来今天回得比往常要早。
贺奶奶把特意给他留的水煮鱼在锅里热了热,他吃了很久。蒲岐洗完澡出来,看见他还坐在餐桌前。
蒲岐走近,在旁边的木沙发坐下。她环顾了一圈,问:“奶奶回房睡觉了?”
贺晚来“嗯”了一声,皱起眉思索道:“奶奶最近好像都睡挺早的,有点反常。”
蒲岐联想到早上的事,犹豫要不要对贺晚来说,这时旁边的座机响了起来。
蒲岐伸手捞起听筒:“喂?”
那头吵轰轰的,一个中年男人被烟浸过的沙哑嗓音传来:“我找贺晚来!”
蒲岐把耳朵移开,眼睛望向贺晚来。
他立刻懂了,抽了一张纸一边擦掉嘴边的油,一边走近几步接过听筒贴在耳边。
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迅速收拾了餐桌上的鱼刺,再把自己用过的碗筷都洗干净了,然后语速很快地招呼蒲岐道:“我出去一趟。”
蒲岐顺口接了句:“去哪儿?”
贺晚来笑她:“你好像管家婆。”
蒲岐的脸“澎”一下就开始发烫,她闭紧了唇,目送着贺晚来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黑漆漆夜色里。
蒲岐在客厅坐着发了会儿愣。
大门敞开便有风进来,凉悠悠,把贴在脸侧的碎发都拂到脑后,很舒服。
蒲岐下午睡太久,这当儿不困。她想着要不要去长石阶上坐着看会儿星星。
突然,贺奶奶房里传出声响,她在叫贺晚来的名字,被听见的这下很大声,应该叫了有好久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