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一时语塞,“你这是偷换概念!”
“并未。”陆咨询师背对着他,光线慢慢黯淡了些,他声音愈发沉,“首先,我们称所有来找我们咨询的人为来访者,而不是患者。
“你应当知道,患者该去的地方是医院,而不是心理咨询室。来寻求心理咨询师帮助的,大多是心理压抑或承受着巨大社会压力,有轻度情绪障碍的人,他们本身没有到需要被称为患者的程度。心理咨询师能做的只有帮助他们认识自己,疏导心情,缓解心理问题。”
“还有一些是很排斥医院的人,会来选择做心理咨询,他们寄希望于心理咨询让他们的病情好转,但面对这类人,我们往往会在心理咨询结束时建议他们去医院精神科就诊,药物疗法还是最直观有效的。”
陆咨询师的语调很平,没有抑扬顿挫却勾起了人的兴趣,他像是在给镜头前的大众做科普一样,科普心理咨询师这个行业,也科普心理咨询的治疗范围。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们只能引导他们认识自我,从而去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他说:“简单来说,我们所能解决的只是来访者超负荷的心理状况,去帮助他们接纳自我,从而迎接新生活。我们会做来访者的垃圾桶,倾听他所有糟糕的遭遇,接纳他的坏情绪,和他建立一段平等且良好的关系,让他感受到被尊重、被认可,从而有继续生活的动力。 ”
记者错愕并皱眉,“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推卸责任?你是在说林安贤的死亡和医院的精神科有关吗?”
“嗯?”陆咨询师无奈叹气,“我只是向你说明我们的咨询范围。”
“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无须对林安贤的自杀担责咯?”记者延续着之前的问法。
又是沉默。
良久后,陆咨询师终于说出了记者想要的答案,“我没能让我的来访者好好地生活下去,是我的失职。”
记者瞬间笑了,不过刹那又收敛,继续问道:“所以你承认林安贤的死和你有关吗?”
对方:“……”
一阵沉默过后,对方反问:“你是学新闻的吗?语文及格过吗?”
记者懵了两秒,“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咨询师又恢复平静:“心理学不是神学,更不是巫术,我们无法用一个小时的咨询来让这个人从消沉中走出来,重焕新生,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我只能说,医生无法医治好所有的病人,心理咨询师也不能百分百解决所有来访者的心理问题。”
“所以你认为心理学是一门无用的学科吗?”记者更尖锐的问题抛出来。
“所以你现在是在否定千百年来的研究成果吗?”咨询师的语调上扬,带着不悦,“你知道心理学的研究经过了多少年吗?”
记者默然。
“你真的是个新闻工作者吗?你为什么可以轻易地否定一门学科?现在国内新闻失真的现象越来越多,那我可以跟你说新闻学是一门无用的学科吗?”他的反问句都很平淡,却字字珠玑,“你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却不自量力地踩掉脚下基石,你真的认为新闻可以这么做吗?”
记者语塞片刻,却又很快抛出反问,“所以你认为你的行为是可以和新闻失真现象类比的对吗?你到底做了什么才引发了林安贤的自杀呢?林安贤最后那通电话打给你又说了什么呢?”
“所有来访者的信息我都不会透露半句。”咨询师先礼貌地回答,“这是我们的职业准则,也是对来访者的尊重。”
“首先,我的行为是遵循了整个行业准则的,我用合理的心理疗法去帮助我的来访者,但世事皆有意外,所以我说心理咨询师无法保证会解决每一个人的心理问题,我们可以帮助很多人走出困境,重获新生,但我们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尽管是变声器,他的语调和语速也令人感到舒服。
“但你的无能为力让中国少了一个围棋天才,你对此真的问心无愧吗?”
熟悉的沉默再度蔓延。
坐在转椅上的人背影彻底没入转椅内,光线愈发黯淡,但在镜头里微弱的光前还能看到尘埃在飞舞。
这似乎是个很令人绝望的时刻。
就连镜头都充满了破碎感。
他的语气一下子变成沉重又无奈,“我尽力了。”
视频采访到此戛然而止,就像拍了个电影似的,片尾还出了黑底白字的字幕。
【对于天才围棋手林安贤的去世,我们深感难过,所以才千方百计采访到他的心理咨询师。在此诚挚地规劝各位:国内心理咨询师行业发展尚不成熟,若你感觉自己有心理疾病,可去三甲医院精神卫生科或心理科就诊。若要选择心理咨询师,请筛查后再进行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