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73)
“哟,赏景呢,今日兴致不错嘛。”
“哪里,方才趁天好,出来晒晒书罢了。”
姜漓嘴上应付着,看对方的架势,隐约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由忐忑起来:“公公来,可是有旨意么?”
“聪明,单冲这股子透亮劲,将来在宫里就差不到哪里去。”
那老太监别具意味地一笑,跟着清了清嗓子,语声含笑道:“今日是小年,圣上御驾上清宝箓宫,与几位道长共撰青词祈福,焚祭上苍。稍时等法会散了,就顺道来这里瞧瞧,特地让咱家先来知会一声,好叫你有个准备。”
天已经不算早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要来,内里揣着什么念头不言自明。
姜漓只觉心揪得发疼,手在袖筒里不住打颤。
该来得总归要来,这便如同在逼着她下定决心了。
“怎么还愣着?赶紧预备着吧。”
那老太监见她愣愣地不动,眉头一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整个皇城大内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天颜,像你这样还没入后宫就能被圣上惦记的,我朝上百年也没听说过,嘿嘿……过节的赏赐一会就到,你精心伺候着,说不准圣上今晚就歇在这儿不走了,好好想想,往后享福的日子还远么?”
姜漓默声听完,发觉手脚已经冰凉,胸腔里却是炙烤一般的煎熬。
见对方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问:“公公且留步,我……有句话问。”
“什么?”那老太监停步回身,语气微露不耐。
姜漓稳着发紧的身子,略略斟酌了一下言语道:“听闻北境战事吃紧,三镇将士伤亡不小,猃戎人随时可能南下侵扰,可是真的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那老太监抽了下脸,神色一变。
姜漓也将声音压低,煞有介事道:“就是昨日宫里大醮祭天的时候,在神霄殿外碰巧听几位公公说的,总觉这事非同小可,因此便问一问。”
“啧,这几个嘴碎的奴婢,回头查出来,非一个个都毒哑了不可。”
那老太监自言自语地咂嘴沉着脸,目光翻向她:“别听他们乱嚼舌头,前方战事如何是你该问的么?北境三镇远着呢,没来由的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似的乜眼一哼:“你这旁敲侧击,怕是想问裴军使吧?嗨,放心好了,这回平定潞王叛乱,他居功至伟,圣上正是倚重的时候,且舍不得让他去边镇战场上跟猃戎人拼命呢。”
姜漓被对方洞悉了心思,只能强装镇定。
“公公说笑了,这人早和我没半点关系,只是我这些天眼皮总跳得厉害,问卜占卦也不佳,就怕是应在这件事上……”
“行了,行了。”那老太监翻着眼皮,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她,“咱家再提醒一句,这可是在宫里,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自己千万掂量清楚,尤其是在圣上面前,不然可没你的好。罢了,圣上在上清宝箓宫也呆不了多久,说不准转眼就到,快预备吧,别真扫了圣上的兴致。”
说完,浮尘一翻,哼声忿气地走了。
姜漓只觉耳中“嗡”鸣不止,像坠进了冰窟窿里,冷意仿佛一瞬便浸透了层层衣衫,整个人遍体生寒。
终于走到这个地步了。
要么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性命,要么认命退缩,从此留在这“牢笼”里,做一个任由君王取乐的玩物。
姜漓不会选择后者。
况且,她和裴玄思已有了约定。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呢?
“你们快去预备吧,我这就来换衣裳。”
她一如既往慢声淡语的吩咐,自己回身去拾掇铺散在案几上的书。
迎接圣驾是天大的幸事,旁边几名宫人显然就是那老太监口中至今无缘得见天颜的命,这时候脸上早就藏不住兴奋,也不再刻意盯着她了,一起答应之后,便低声交头接耳地都往楼上走。
姜漓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偷偷取出暗藏在衣袖夹层里的针,挪步挨到水边,心中默想着那幅图解的步骤,悄悄在身上认穴下针……
那几名宫人有说有笑,楼梯刚走上二楼雨廊,蓦然就听下面“噗通”一响,愣了愣,齐刷刷地循声望过去。
那边栈台上已不见了人影,只剩近岸处那片翻涌澎湃的碧水。
入夜,满天飞雪。
毕竟是小年节庆,正街上的五府六部早已冷清,宫中却设下排挡,通宵大宴,到处彩灯绵延,鼓乐喧天……
数十名衣甲银亮的精骑簇拥着一辆双驾缦车,从皇城最不起眼的便门奔出来。
隔着一道护城河,还能看到高大的红墙内烟花簇簇蹿升起来,赤焰般照亮天空,几乎没有一刻间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