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17)
先前念着他曾经出手相帮,也一直算是谨持守礼, 碍着情面, 不好老将人拒之门外,心一软就放他进来了, 如今这状况,反倒让自己为难。
说起来, 她还不满十九岁, 大好年华, 如无意外,以后还有好长的日子。
人生漫漫,的确是该想想以后的路究竟怎么走。
照常理, 对女人来说, 当然要落到“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这句话上。
他是有诚意的, 就含在那双望过来的眼中, 她看得出来。
何况又是国公世子, 东宫近宠, 如此位极人臣的身家地位,几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若说丝毫无感,那倒纯是骗人了。
只不过,对姜漓而言,这样的些许触动就像落叶点水,只让那片平静荡起微漾, 却激不起心悸如酥的波澜。
前尘已散,旧梦也醒了。
事到如今,她绝不能把此生的悲喜荣辱再随意交托出去。
所以,还是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些,于人于己都好。
姜漓抿唇酝酿了一下,故意缓着声调道:“义父执掌东阳书院已近二十载,年纪也不小了,近来常常都说心力不济,又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掌,早前就曾问我愿不愿长留在这里。那时候一身牵绊,没敢答允,如今境况不同了,以后我自然是以书院为家,侍奉义父左右,多多少少做个帮手,也算尽一份孝心了。”
淡然的话侃侃说来,和着窗外微凉的风,拂面过耳。
薛邵廷眸色微黯,两道剑眉不由扭结在一起。
这算什么?
一时旧情难忘,心里装不下其他人?
还是怀疑他的真诚,故意对这示好视而不见?
但不管是哪一种,总不该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对。
他注目凝望,那双眸明亮澄澈,清丽的脸上有着光风霁月的洁净,竟然是从前也不曾发觉的,纤尘不染的美,没有丝毫虚情假意的伪饰。
他有一霎的怔迟。
哪怕是旧情难忘又如何?
这不恰恰就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没体味过的么?
倘若有一天,这份对裴玄思执念似的爱意,能转而倾注在自己身上,那将是怎样的人生快事?
想来识得她不过三两个月,为了能有那一天,就算再过三两年又如何?
哪怕是块顽石,也会有焐热的时候,无非就是个“等”字罢了。
想到这里,薛邵廷心绪豁然一畅,微锁的眉头也舒开了,展颜一笑。
“也好,京里到处纷纷扰扰,暂时还是这清净的地方更适合你,省得烦恼,反正我也奉旨在书院教习,以后常来常往,总是个照应。”
姜漓听得一诧,原本是让他别再枉费心思的,怎么倒跟得了什么像样回应似的,反而更心切了,连这种含情带意的话都当面说出来了。
她颦起眉,不由犯愁,心想不能真叫他继续误会下去,刚要把话挑明,对方已经站起身,施礼告辞了。
薛邵廷几步就到了门口,忽然停步回身。
“才想起,离下月祭扫送寒衣也没几天了,听说你把令尊令堂的牌位迁到了西郊潭拓寺,我母亲生前是礼佛之人,刚好也敬奉在那里,既然如此,不如同去,朔日那天我来接你。”
说着,又和然笑了笑,挥着手道声“留步”,转身出门而去。
姜漓愣在原地,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全堵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并没有伤人的意思,也没有逾礼的举动,又凭什么去伤他?
至少赶在这时候,那些断然决绝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要不然,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说不定国公府对他的终身大事早有安排,又或者见她一直冷着,时候长了,自然也就淡了,慢慢地就再不会有什么烦恼……
姜漓默然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异样。
垂眸摊开手,见那片树叶早不知何时被攥成了一小撮残絮,淡绿的汁液像变了色的血,几乎染遍了整个手掌。
她那颗心仿佛被揪扯着发紧,不由自主地就往外走。
下楼奔出院子,一路沿着小道上山。
林中幽寂,满地泥泞被落叶覆着,看不出半点被踏足的痕迹。
但她却恍惚有个感觉,这里有人来过,而且就在之前不久。
四下里望过去,目光不由定在那块丈许高的山岩上。
她快步过去看,那后面空空的,旁边有一株望春玉兰,花早谢了,枝干上只剩稀稀落落的叶子,莫名显得孤寂。
最低处的那根折了半截,连着一丝树皮耷头垂在那里,断口处还新鲜的。
她只觉胸口一震,望着那棵残树,手心里捻揉着那片早已不成样子的残叶,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