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52)
没等薛劭廷回应,在一旁点茶的姜漓便瞅空子接口道:“也没什么,薛将军对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甚是喜爱,想借去赏玩两日,我知道郎君向来珍惜这两件东西,所以不敢做主,如今还是郎君来决定吧。”
她嘴里圆着话,侧眸着意望了裴玄思一眼,要听他怎么决断。
裴玄思视而不见,半点不介意的笑道:“这是什么话,区区两只茶盏而已,何必那么麻烦,既然大将军喜欢,也别说什么赏玩,索性就权当回礼,送与将军好了。”
姜漓心一沉,拿竹筅的手差点没稳住将茶汤泼出去,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往盏里添水。
“哦?裴都尉如此割爱,只怕回头令正这里……呵,不好交代吧?”
薛劭廷一直暗窥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这时微撩起唇,意外之喜般的似笑非笑。
“大将军是风雅之人,末将自然当以雅物相赠,拙荆向来最是通情豁达,绝不会介意。”
裴玄思继续一副慷慨的架势,全然不顾及身边的心思。
姜漓扶着茶盏的手不自禁地越来越紧,仿佛它下一瞬就会离此而去,虽然尽力克制心绪,可眼眶还是忍不住酸胀起来,泪水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哈哈哈,好,那……本将军却之不恭,就愧领了。”
薛劭廷隐着眼底的得意,仰面笑了几声。
“哪里,还望大将军不嫌末将轻慢才好。”裴玄思谦恭地也跟着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转向姜漓。
“对了,阿漓,早前好像听你说过,岳父大人当年因历仕三朝,又做了太子太傅,公忠体国,劳苦功高,当今圣上才降旨赐下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的。”
正心如刀绞的姜漓像缓上了一口气,呆了呆,才勉强挤出笑容回道:“确是这样,郎君不提,连我都差点忘记了。”
裴玄思抚着头一声喟叹:“哎呀,依着本朝法度,凡是明旨赏赐之物,绝不可转赠,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说着,满脸歉然地冲薛劭廷抱拳:“这,唉……都怪末将一时思虑不周,还请大将军恕罪。”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居然就在他嘴里翻了个儿,倒像把旁边听话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劭廷沉眼瞧着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呵声轻笑:“无妨,如此贵重的宝贝,即便不是御赐之物,本将军也不敢夺人所爱,之前不过都是玩笑而已,裴都尉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大将军如此宽宏,末将必定谨记。”
裴玄思别有深意地谢了一句,回睨着他,两人各怀心计的相视而笑。
只有姜漓仿佛在万丈悬崖边荡了几个来回,直到在跌落深渊的那一瞬才被重新拉上来。
她心口还一阵阵地发紧,这时候茶已经调好,正要在上面作画,裴玄思却抢先拿起了长木勺:“阿漓,我也算练了有些日子了,难得大将军在,这回就由我来点这丹青,可好?”
姜漓正好半点兴致也没有,点点头,就把瓷盏搁在茶托上端了过去,趁着背对薛劭廷之际,忍不住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思也恰好有意无意的目光微垂,见她咬着樱唇,娇俏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竟像是劫后余生,嗔怒含怨的模样。
他眼底泛起玩味,似乎刚才全是些无足轻重的玩笑。
然而,就是这点留神光也匆匆一闪即逝,跟什么都没瞧见一样,兴致盎然地拿木勺沾着茶膏,在新调的茶面上涂抹,不久便勾勒出群山、瀑布和江水来。
裴玄思端起茶,敬到薛劭廷面前:“末将献丑,窃以为,大将军身份显贵,只有这巍巍连绵的险峻山川,才能比拟。”
他语声恭敬,却把“险峻”两个字咬重,听在耳中全然不是话里那番意味。
薛劭廷神色不禁一变,像随时都会发作。
裴玄思却连瞧也没瞧,伸手将原来那盏调好的茶端了回来:“今日难得高兴,阿漓天天在家操持辛苦,刚才又忙了许久,这一盏茶便由为夫敬你。”
他说着,又拈起长木勺,在尚未消散的茶沫上勾画起来。
姜漓不知他还要让这局面僵持到什么时候,自己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撒手不管。
就在愣神的当儿,裴玄思已经停下手,把茶端到了她面前。
姜漓一抬眼,就看到茶面上画得是,一对锦鲤在层层莲叶下交·尾嬉戏。
这是比喻夫妻恩爱,天长地久的东西,甚至还暗指着男女间最私密的情·事。
她只觉有团火烘在脸上,耳根子立时就红透了,那颗心却揪得难受。
假若是夫妻独处的时候,他真心实意敬这杯茶,画这图画,自己怕是早就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