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37)
风大得出奇,四下掠窜起尖唳的声响,在耳畔呼啸不止。
街市上一片冷清,几乎瞧不见人,隔着车窗的竹帘子往外看,连天也是支离破碎的。
路不好走,也记不得走了多久,回到裴府的时候,天已经昏黄得吓人。
姜漓刚要伸手,车门前的罩衣就被撩开了。
“娘子可回来了……咦,怎么这副脸色?”
迎儿探进头,搭眼瞧见她苍白如纸的脸,不由吃了一惊。
“没什么,着了风有些头疼,歇一会便好了。”姜漓扶着她的手臂下了车,索性把帷帽戴上,遮掩住头脸。
她随口想揭过去,可分明受了委屈的模样又有谁看不出来。
迎儿猜出由头,恨起声来:“娘子别蒙奴婢了,一定是姓裴的又拿什么话伤你,他怎么能……”
姜漓半句也不想提起,摇手让她噤声,岔开话问:“你等在这里做什么,家里有要紧事?”
“还不是老太君么!”
迎儿仍然愤愤难平,扁着嘴哼道:“娘子前脚出门,后脚就让人来问,叫你去那边有话说,连着催了好几遍,要是再迟一刻,恐怕就要打发人去找了。真是奇怪,成天见都不愿见的,也不知能有什么好说。”
姜漓也觉得怪,但她现在毕竟是裴家的人,礼仪孝道摆在那,总归还是不能不去。
她暗暗叹了口气,吩咐迎儿把东西带回去,自己径直进了府门。
沿着平时的路来到后院,这次不用通传,刚一到就被婢女引进了小厅。
浓重的檀香气随着呼吸冲进鼻腔,是那种经年累月沉积下来,早已沁进雕梁楹柱里的味道,几乎跟佛堂寺院没什么差别。
姜漓被这香味熏得差点咳嗽出来,掩唇小心翼翼地清了下嗓子,冲斜倚在对面紫檀罗汉床上的人叩头行礼。
“孙媳拜见祖母。”
“哪个是你祖母!”
毫不留情的呵斥扑面而来,跟往常并没什么两样。
她正等着后面劈头盖脸更难听的话,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却没再言语,半晌才听到一声吁气似的长叹。
“罢了,起来坐吧。”
不光没有骂,语气竟然还和缓了不少。
姜漓愈发觉得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又照规矩磕了个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坐到下首,跟着就有婢女奉上茶水。
裴老太君已经年过七旬,满头皆是银发,皱纹在眼角和鼻翼两边深深浅浅的散开,神情间却丝毫不见衰老,甚至连一丝病容都看不出。
见她没接茶盏,皱了下眉,挑颌示意:“别这么生分,老身都知道,平日里那些煎药煮茶的露水都是你一宿一宿攒出来的,着实不容易,刚才一路赶着回来,哪有不口渴的?喝吧。”
突如其来的体谅关怀,让姜漓有些不适,但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推辞了。
她道声谢,捧在手里揭开茶盖,当即就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在这满厅熏气的地方闻起来倒也沁人心脾,于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便搁手放在了旁边。
裴老太君眯眼半阖半开,手上搓弄着菩提子的佛串:“你清早去衙门里见思儿了?”
“是见了。”姜漓赶忙接口应着。
“那怎么没一块回来?”
“回祖母,郎君还有些公文要务处置,我怕扰了他,就自己先回来了。”
提起这个,就不由想起与裴玄思相见的那一幕,姜漓忍着心头阵阵的刺痛,面上带着温淡的笑,丝毫不露痕迹。
裴老太君若有若无地“嗯”声颔首,顿了顿说:“想我们裴家几代忠良,世受皇恩,本来钟鸣鼎食,家业繁盛,不料一场大祸死的死,亡的亡,只让我这个老婆子苦撑着,万幸思儿还在,他是长子嫡孙,婚姻大事本来不能有半点草率的,谁知道选来选去,居然落在你身上。”
她忽然提起这种旧事,让姜漓更加糊涂了,也愈发猜不透其中的意思,但分明又能觉出离正话不远了。
果然,裴老太君长吁短叹了几声,继续道:“实话说,当初定下这亲事,老身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心里有气也叫你受了些委屈。后来想想,思儿从小便跟你有些情分,如今都嫁进门来了,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好说,还不是巴望着儿孙满堂,一家人平平安安?”
“祖母的意思是……”姜漓隐约听出些其中的苗头,心头的疑惑反而又深了几分。
“啧,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裴老太君皱眉撇着干瘪的嘴看她:“思儿跟你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之前他奉调进京不说,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还等个什么?早早生下孩儿,为裴家开枝散叶才是正本,听说城郊弘慈庵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我老婆子身子骨不济,去不了,干脆你自己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