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22)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周里敦顿时涌起满腹怆然。愣了许久,他怅然摇摇头,催马前行。
赶到南衙公廨,周里敦正在盥手,一名舍人将他召唤过去,吩咐道:“清原公主与卢龙郡公婚期已定,你先将许婚诏书草拟一份,送至内侍省给固常侍过目。”
“婚期已定?”周里敦吃了一惊,直不隆咚地问:“是何时?”
“明春二月。”舍人颇有怨言,“太仓促了,于礼不合。”
周里敦见日头已经偏西,顾不上多想,忙擦干手,静心凝神,将一封诏书字斟句酌,拟好之后,卷起放入怀中,才走到门口,见外头一名同僚慌不择路地跑进来,一脸激动道:“快去看热闹!外头几位相公正追着郑元义痛殴哩!那厮被从马上扯着衣领揪下来,牙都磕掉一枚。”
众人一听,顿时炸了,丢下手头笔墨,挤成堆往外头跑,果然见那南衙外御道上,一袭青衣的郑元义跌跌撞撞地往内宫方向狂奔而去,几名相公七老八十的,腿脚不及他快,然而人数众多,又有大胆的翰苑学士也夹杂在里头,声势浩大地追到了内宫门外,不敢擅闯,遂齐刷刷跪在御道上,高声呼喊着,替徐度仙喊冤,要太后与皇帝惩治阉竖。有大胆者,索性连固崇的名字都嚷了出来。
郑元义被这一吓,酒意顿时全消,在自己的居处哆哆嗦嗦躲了半晌,听外头喊声震天,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一路疾奔至太后处,噗通一声跪倒,抓着太后裙角便号啕大哭,“太后救奴。”
太后这会也六神无主地,怕那些文臣要造反打进来,更怕固崇一不当心也被跟郑元义似的揪出去,“阿翁,”太后紧紧抓着固崇的手,“快想办法呀。”
固崇阴沉沉地看着鼻血横流的郑元义,外头每喊一声,他脸色便难看一分。
“耶耶!”郑元义突然醒悟了似的,扑到固崇脚下,他像个最天真,最无辜的稚子,满怀依赖地把脸贴着固崇的腿,“这些人要反了,耶耶应将他们尽数投入大狱!”
固崇将腿一甩,踢了郑元义一脚,骂道:“你胡说什么?”
郑元义猛然将外头一指,“耶耶你听,外头在喊你的名字!”
“谁喊我了?”固崇眼睛微眯,露出一抹诡笑,“你听,分明是在喊着要杀你。”
果然外头零星喊了几声固崇,到底忌惮,声音消了下去,又开始喊郑元义,声音震耳欲聋,大有不除阉竖誓不罢休的劲头。
“阿翁,”太后似察觉到固崇浓浓的杀意,不安地往外探了探头,又不舍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郑元义,她说:“徐竖的事,郑元义何罪之有?阿翁须护着他。”
“太后勿忧。”固崇的面色逐渐平缓下来,走到门边看了一会,他波澜不惊道:“听着就是了。这些人再喊一会,嗓子干了,肚子饿了,自然就散了。”
太后略觉心安。
“不过……”固崇拖着声音,慢慢悠悠道,“徐竖一事,令朝臣甚为不满,想要令其怨气消弭,总得做点姿态。”
郑元义竖着耳朵聆听,听到这句,暗叫不好,飞快地看向固崇。
固崇倒很和气,用商量的语气道:“姚师望是与你密谋……”见郑元义猛然瑟缩了一下,固崇满意地笑了,甚至还替郑元义抹了一把鼻血,固崇说:“放心,不要你死。你出宫去躲一躲。正好清原公主今日来求太后,说看你机敏得力,出降范阳时欲令你随侍,太后本想擢你做内给事,因此有些犹豫,“看了眼太后,固崇劝她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让他随七娘去了。”
太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郑元义脸上顿时失色,恨恨地与固崇对视半晌,他颓然瘫坐在地上,鬓边的榴花落入手中,沾了血渍,越发红得刺目。
他垂首一看,蓦地想起吉贞那个语气。
她的语气和笑容里,分明是满满的奚落。明明有一双琉璃般明眸,却落井下石,如此恶毒。他此时方才醒悟过来。
待宫门外闹事的朝臣们散去之后,郑元义失魂落魄回到居处,蒙头睡了几日,兴许都知道他要被发送范阳,内给事是当不上了,竟也没人来找他。余日之后,郑元义才想起自己掉落那枚牙齿,忙到外头四处寻找,孤零零一个人,找了半晌,也没下落,怕早被人扫落污水沟里去了。
没精打采地到了吉贞处,吉贞正与皇帝坐在榻上下棋。大约是婚期将至,她穿得甚是艳丽,百鸟翎羽织就的长裙,在窗外漏进来的光下变幻色泽,旖丽华美。洁白的脸颊上用淡淡胭脂点了面靥,恰似两朵盛放的桃花被衔在嘴边,异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