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识途(32)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无比,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预料的那般,在里应外合下,敌人节节败退,任务算得上是圆满完成。
贺荀传信让他们不要逗留,即刻返回大营。
厉戎不同意。
“这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陶慎言一身霜色戎装,掩住了平常的几分温柔,竟也带了些肃杀之意,他皱眉反对:“阿戎,我们还是听贺统领的吧,他自有他的打算。”
两人头一次有了争执,后来还是陶慎言妥协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违背了贺荀的命令,听了厉戎的话,带着小队的十几个人,沿着敌军退败的方向追击了过去。
那天的情形厉戎日后几乎日日都会梦到,飞溅的鲜血,一个一个倒下的兄弟,还有陶慎言最后无法瞑目的样子。像是噩梦一般,他每天清晨都会被惊醒,满身是汗的坐起身,然后长久的出神。
他们遭受到了伏击,像是早有预谋般似的,敌人早做好了准备,将他们这支堪称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打得片甲不留。
整整十七个人,最后只活了厉戎一个。
第020章
而陶慎言当场,被一箭穿心。
那支箭来得太快了,快到让厉戎猝不及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慎言从马上坠落下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灰尘扬了厉戎一脸,进了他的眼睛,迷得他有点儿看不清楚。
天气似乎突然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吐蕃人的叫嚣声越来越激烈。
飞来的流矢猛地击中了厉戎所骑着的战马,它嘶鸣着,像是疼痛难忍。厉戎咬紧牙关,眼眶通红似血,死死勒住缰绳,一边安抚一边勒令着它。
越来越近了,就在咫尺。
厉戎伏低身子,将缰绳脱手,在马匹即将经过陶慎言身旁时,侧身一提,恰好让他稳坐于自己身后。
“阿……阿戎……”
陶慎言竟还硬撑着一口气似的,失力倚伏在厉戎背上,嘴里不停往外涌着血沫时,仍断断续续地唤他名字。
厉戎似没听到般,未作回应。只手持长剑,策马疾驰,硬生生从吐蕃人的包围圈中劈开了一条血路。
陶慎言再没开口。
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晨曦都已经开始泛出光亮,身下的马终于支撑不住,前膝跪地,“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厉戎也跟着重重跌坠在地上。
他似被摔得狠了,蜷缩着身子,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半天起不了身,手里却仍死死握着他那柄滴着血的长剑,剑刃冲前,始终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而他月白的戎装也几乎看不出了颜色,向来英俊的眉眼全被血污覆盖。只剩他那深似墨的双眸,望向虚空的某一点,像不知被什么情绪所晕染,浓郁得吓人。
林中传来了第一声鸟啼。
厉戎像是猛地惊醒了一般,跌跌撞撞站起身,瘸着腿,踉跄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陶慎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厉戎伸手推了推他,和平常一样。
“慎言,别睡。”
无人回应。
一瞬间仿佛连鸟鸣都忽然静止了下来,偌大的山谷里,只回荡着厉戎轻声的呼唤。
陶慎言死了。
厉戎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将脸深深埋于甘棠颈侧,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死的时候却满身都是血,擦都擦不干净。”
甘棠没说话,她背过手,凭着感觉轻轻抚了抚厉戎的耳鬓。
温柔至极。
如果再给厉戎一次机会的话,他死都不会做出那个害人害己的决定。
可惜,命运无常,他终于肯低了头。
厉戎去旁处的溪边寻了水,细细擦了擦陶慎言沾满血迹的脸。还是那副清俊模样,泛着苍白,紧闭着唇,却没闭上眼。
竟然,连眼都没闭上。
厉戎牙关被咬得发麻,双拳紧握,眼里布满浓郁的血丝。他俯身伸手,轻轻阖上了陶慎言的双眼,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似的。
要带他回家,厉戎想,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荒郊野岭。
路程遥远。
现在可真是明白了为何古人进京赶考要提前个一年半载就出发了,因为实在是太远了,放在现代几十分钟的车程,放在这里要走上几天几夜还不带停歇。
山路艰险难行,厉戎用绳子将陶慎言拴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
等他背着陶慎言回到大营时,本来的软底长靴已看不出模样,脚底被磨得血肉模糊,粗绳几乎已经嵌入了他背脊,膝骨本来就有伤,如今更是黏着衣服,发污发臭。
这可能是厉戎一生最狼狈的时刻。
贺荀闻声赶来,见他模样,半晌未说出话来,像是忽然间苍老了十岁,末了只是叹口气,想要扶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