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识途(139)
厉戎道了谢,接过筷子,没急着去叨菜,而是转过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罗然后来几天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他接下来几天很少出房门。”蒲相宜开了口:“警方询问过他们家的保姆,说是罗然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几乎没有下过楼,一直躲在屋子里画画,连吃饭都是让人端上去放在屋门口。”
“那他的父母没有觉得不对劲儿吗?”陈培风嘴里咬着一大块炖得软烂的蹄花,疑惑问道。
“有。”蒲相宜回答道:“刚开始一两天罗方海还没觉得有什么,因为罗然自幼就喜欢画画,经常一个人熬夜创作,一天不出门是很正常的,后来罗然他妈妈担心儿子身体,进了他房间之后,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严重了。”
罗方海的妻子叫许燕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自小家境优越,顺风顺水的长大,二十出头便嫁给了罗方海,后来便一直在家里当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罗然是她的独生子,和所有母亲一样,他从小到大的任何事都是由许燕宁一手操办,甚至称得上是溺爱。
第三天清晨,许燕宁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担心,端着一托盘的早饭亲自上了楼,轻轻敲响罗然的房门。
“儿子,妈给你送饭了,别画画了,快出来吃个饭吧。”
屋里静了半晌,才缓缓传出一个男声,像是许久没有喝水一样,沙哑着,撕裂着,隔着房门遥遥传出来,似铁钩划过木板,刺激着人的耳膜。
“请进。”
许燕宁蹙起了眉,伸手推开房门,屋里很黑,只在窗前隐隐开了一盏微弱的小灯,照在罗然微微驼起的背影上。她的视线不自觉往下落去,地上散落着一张又一张画纸,突兀又强烈地撞进她眼里。
那些画几乎都大同小异,素描勾勒的肖像画,黑白色,一张脸占据了整个画纸,画上人短发,单眼皮,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唇角微微上扬,明明是一副笑脸,看的久了却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最奇怪的是,人像的四周还被精心画上了边框,一张张被随意扔在地面,像极了裱好的黑白遗像。
而这画上的人,赫然是面前一言不发的罗然。
许燕宁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大,她端着早餐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差点儿将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稳了稳心神后,往前走了几步,又喊了一声:“儿子,来吃饭了。”
罗然这时才似反应过来一般,僵硬的放下手中画笔,慢慢地转过身,抬眼面无表情地望向许燕宁。
他的脸上胡子拉碴,眼下青黑一片,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空洞,而且他的嘴唇上已经泛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干皮,一张嘴说话,就似老旧墙壁上脱落的旧墙皮一般,簌簌地掉落下来,看得许燕宁心惊。
她慌忙将手中的盘子往旁边架子上一放,跑过去摸住罗然的脸,眼眶都红了,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儿子,你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没睡啊?看看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罗然僵硬了一会儿,眼珠动了动,反应有些迟钝地问道:“没事,妈妈你快来看我的画,你觉得画的好吗?”
许燕宁见他这副模样,急得一跺脚,伸手就将画板上的素描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下,说:“别画了,好好的孩子都魔怔了,赶紧把我给你端的早饭给吃了,然后去洗漱一下,下午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罗然似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踩在她脚下的那张画,一声不吭,只有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哼哧哼哧的,像一个经久失修的机器重新启动,不知哪一秒就会爆发。
“儿子,你怎么了?”许燕宁被他这样子有些吓到,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偏着头小心翼翼看向他。
脚底的纸在她退后的时候发出“次啦”一声细微的响声,像是一点星火,猛地点燃了僵坐在椅子上的罗然。他扑上去,揪住许燕宁的衣领,眼睛泛着红,嘴里不住地嘟囔道:“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然然,你怎么了?我是妈妈啊!”许燕宁被推着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拽住他的胳膊,有些慌张地叫起来。
罗然的身体紧绷得像一根琴弦,听了她的呼唤,僵持了片刻,才缓缓放开攥着衣领的手,陡然跌坐在身后几步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低声道:“对不起,妈妈。”
许燕宁半蹲在地上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询问说:“儿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我没事,可能是熬夜太久了,现在想歇一会儿。”
他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
许燕宁有点儿不放心,但还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手,点头道:“好,你先把饭吃了,然后好好休息。”说完,就转身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将门轻轻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