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91)
其实,纵观古今中外,也没有一个地方政府,可以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投入到教育当中去。每到孔子诞辰日,老帅如果在奉天,就会穿上长袍马褂,一所所学校跑,给老师们行礼,说:“我是个大老粗,教育孩子们的重任,就拜托各位先生了。”所以,当时东北人的受教育程度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
后来,高水平的奉天大学甫一开学,就以拥有全国规模最多的在校生人数、最大的理工科实习工厂、最先进的教学楼、宿舍和试验设备及最高的全职教授月薪而蜚声全国。
比如当时奉天大学教授的月薪是三百六十元,相比之下南开大学二百四十元,燕大、清华三百元。而且只要教授们放假时回乡探亲,来回车马费全按火车头等厢和豪华酒店住宿标准报销。
学术环境优越,再加上薪资丰厚,所以当时关内许多名人学者联袂出关任教是可以想见的,理工学院有冯祖恂、刘仙洲、梁思成、林徽因、庄长恭等各位先生,皆为全国知名教授。
老帅虽是完全的出资人,但从不干涉大学的运作,他对着第一任校长王永江提出的“知行合一”校训大加赞赏,当然也是在王校长解释完听懂后才表示赞赏的。
学校的日常管理、章程制定完全由选举出来的教授委员会管理,充分体现了“教授治校”的大学自治精神。
学校运作五年以来,声望日隆,所以这次一旦设立文法学院,立刻有章士钊、罗文干、邱昌渭、吴柳隅等诸多名教授前来应聘,还有不少英籍美籍教授也表达了强烈的兴趣。
在家用功的奉九听说了有这么多大儒前来授课,精神为之一振,变得愈发用功了。
不过,奉九虽然补习高□□课很是勤勉,但其它提高艺术修为的实践也没有扔下。
一天,宁铮回来,发现她正在对着一副文人画发呆。
宁铮凑上来,“你这是又打算练瘦金体了么?”
奉九摇头,“说什么也不练。”
“为什么?不喜欢?”宁诤问。这幅题在《五色鹦鹉图》上的楷书瘦金体,已近化境了。
“宋徽宗的瘦金体,自创而出,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的确是书法史上不可多得的奇书,但收笔处总是有种飘忽妖气,是一种自傲,和轻浮。”奉九点了点“自有一种态度”里的“态度”两字,“果真是亡国之君才能露得出来的亡国之相。”
奉九联想到一直在奉天街头晃荡了十好几年的日本人,声音中带着愤懑。
宁诤静静听着,忽然曲指弹她一个脑崩儿,奉九捂额,惊讶又生气地瞪着他。
宁诤悠悠然地说:“夫人,不读艺术可惜了,我认识的读艺术鉴赏的,都没有你这种天然的敏感。”
奉九难得他一句赞美,有点羞涩:“可能因为我是敏感体质吧。”
奉九对气味天然的敏感,这宁铮早领教过了。
宁诤:“……这挨得上么?”
“那我的字呢?”奉九问了句,很想听听丈夫对自己的评价。
“虽然是女子的字,但遒劲有力,恣意纵横……”,几个字就夸得奉九很受用,没想到宁铮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但也看得出,为人很任性,稍显固执。”
“……我看你不念心理学也是可惜了。”奉九悻悻地说。
“这就叫,一通百通。”宁铮自卖自夸。
“……你要是在清朝进了宫当妃子,通过分析别人的心理,估计也能混个皇后当当,至少也是个唯一的皇贵妃。”
“那还不是生不如死了?进宫哪是人过的日子?”宁铮好笑道。
奉九轻哼一声:“偏偏就有人为了权力,在所不惜——我觉得人是愚蠢的,世界上的帝王,有比元朝的成吉思汗生前治理的国土更大的么?可即便是他,也在死前领悟到——就算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疆域,人到死时,也只能占有一个人躺着的那块小地方,如此而已;更别提火葬的,就是一捧灰最后化作一抔黄土罢了。所以说争权夺势的最是想不开。”
宁铮听了奉九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英气的眉头微微一皱,老帅的野心的确已经昭然若揭,虽然已出了纪念银币,但毕竟他还未真正当上“中华民国海陆空大元帅”,这是他的心结。
就在去年底,老帅想以“临时总统”或“大元帅”的名义于元旦时分在北平主政,迫不及待地尝一尝当“一国元首”的滋味。
但亲信图宇霆却极力反对,他力劝老帅在军事上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贸然行事以免到处树敌。
老帅虽听从了劝导,但一直心有不甘,憋了半晌,终于说了一句:“我终究非干一次不可。”看得出来,不实现这个目标他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