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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72)

那年有电报来找,求助说南洋出了事,在那边的侨民和工人有危险。谢山海的名字在反袁战场上太出名,他怕出海麻烦,便以谢卿淮回电,应下此事……他乔装成平民,带亲信去了南洋。那时谢卿淮没上过战场,是他初次用这个名字,在南洋自然无人知晓他是谁,做过什么,这本该是一桩埋在过去的陈年往事。

室内陷入良久的安静。

“将军到南洋……可曾见到了汝先?”

谢骛清轻摇头:“我到时,何汝先先生已为国捐躯了。”

今日烧的是龙涎香。恰是结于海上的香料,让人想到南洋潮湿的海风。

何未急匆匆一进茶室,静得出奇。

猫儿蹲在谢骛清身旁的空椅子上,他手指在猫的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另一边是久未见面的召应恪。

“睡得还好?”谢骛清问,伸手给她。

“嗯。”何未轻轻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到猫儿的那把空椅子上,将猫抱到怀里。被他问得倒像他是主,自己是客。

“你几点醒的?”她轻声耳语。

他笑,在她耳边说:“比二小姐早。”

两人这氛围像极了新婚燕尔。

召应恪坐在对面,像和他们隔着一整条天津海河。

何未和九叔、婶婶打了招呼,和谢骛清离开九叔家。

“如果你还有时间,我想带你见个长辈,”她坐到他的车里,低声说,“他一直想认识你,只是没机会。”

谢骛清看时间来得及,跟着她去了法租界。

哥哥的老师住在租界里一个不起眼的街道上,楼门里有铁栅栏,还有个看守。她说要见姓晋的人家。看守上去问,没多会儿下来给他们打开铁门,硬邦邦提醒她晚七点锁门,务必下来。

晋老见她来十分高兴,打量跟在何未身后的青年将领:“这位是谢家的小将军吧?”

也就是这种年纪的人,会叫“小将军”。她听得暗笑。

晋老的一个侄女在此处照顾他,为几人泡了茶,便将客房门关上,让他们谈正事。

晋老深叹口气,瞧着谢骛清说:“你们也该收到消息了,临时政府已做了《外崇国信宣言》,表示尊重各国在华的既得利益。你们提出的主张是没有结果的。”

谢骛清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晋老接着道:“我就是为了避开和谈,才来天津养病的。你们这些年在南方,坚持得十分辛苦,我不想再成为压到你们身上的一棵稻草。”

谢骛清笑了笑,反过来安抚这位老人:“对这一切我早有准备,老先生不必过于伤感。”

晋老怅然地笑笑,想到什么,立身而起,出去拿了一个布袋子回来。

“这是我的一点儿捐助。”

谢骛清和何未同时意外。

“老师,您这些是用来养老的……我来就好。”她想阻止。

晋老摆手:“这是我给小将军的,”他把那个布袋子打开,竟是厚厚的四捆金叶子。这一看便是专程找人融化了打造的。金叶子这种东西最方便携带,薄可折叠,塞在书里或是缝在衣服里都容易。老师攒下这些不容易,竟全拿出来了。

谢骛清不肯收,晋老说什么都要给:“这一回军阀们打仗啊,你是没见到,他们的空军有多少飞机,他们有钱,还从白俄请了百来个飞行员过来。我看着着急,怕你们吃亏。拿着,小将军,这是我个人的,个人捐助给你们的。”

晋老说完,拍着谢骛清的手背:“我做了半辈子的外交,除了忍和让,什么都没做到,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头了。等你们赢了军阀,就能再谈废除条约,收回国土。小将军,靠你们了。”

眼前的谢骛清双靴并拢,挺直背脊,对这位老人敬了一个有力的军礼。

他肃容道:“光复大义,重振河山,吾辈万死莫辞。”

这是她初次见他和人谈国事。

谢骛清的脸在黄昏日光里,被渡上了一层红。他侧脸旁就是那个光源,一个并不刺人目的落日。她想象得出,残阳如血下的战场,他于马上远眺万里青山的样子。

其实他更像夜里那一轮皎洁,如霜似雪,是个喜好静的人,这样的人偏偏做了将军。

第25章 醉颜对百花(1)

隆冬时节,天津寒风刺骨,如同当下的局势。

那天回到利顺德,她才知道,谢骛清前一天心情低落在喝酒,就是因为看到了电报里的《外崇国信宣言》。这一纸宣言让“反帝废约”成了空谈。

南北统一已不可能。

何未知道,南北注定要战,北伐越来越近了。

和谢骛清一同来的将军们,有半数已乘火车,回去广州。剩下的一半留在这里,做着善后工作。谢骛清那天离开老师家,直接去了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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