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姑趁着何知行用药,同她耳语:“谢家公子有要结婚的消息出来,你可晓得?”
她一愣。
七姑姑辞色间流露出关心之意:“不过均姜方才说,你们这半月已不大来往了?”
“往来本就不多,”她答,“他红颜知己多得很。”
七姑姑笑笑,略安心。
等何知行吃完药,姑姑问起何知行可要去恭王府的堂会?
“原不想去的,”何知行轻叹,“但今冬下床都成了难事,怕不能再藏着未未了。须多带她出去走,多见人。”
七姑姑安慰说:“日后有我和九弟帮衬,二哥放心。”
等送走姑姑了,何未端坐着,整个人沉在心事里,像被倒满了的水的碧玉酒盅,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的那种满,不能摇不能晃的。
可细想又不合常理。他不是要走吗?不该此刻娶谁的。
夜里她在书房想着白日的事,心不在焉地和均姜聊请绣工和裁缝的事。她想给客人送绣品,怕交给绣坊不够仔细,不如把东院儿的茶房空出来养十来个年老手艺好的,空的时候给客轮绣床单和窗帘,也能绣些做善事。
说到半截,杜老先生便来了。这位老先生脾气板正,簪缨世家出身,后来落魄投奔了何知行。何知行请他做家庭教师,专给何未讲国学。她一见要上课便苦着脸,但无奈学还是要学的……只是上了没十分钟便走神到了谢骛清身上。
想到那夜在小隔间里,他教的慢且耐心,每一下都像放着默片。她像在一旁观摩着两人无声地吮住对方的嘴唇……一直软到牙根上,整个人昏沉沉的。
“二小姐。”
何未端正坐好。
杜老先生皱着眉头:“二小姐想到什么好事情了。”
“我在想……色字头上一把刀,是句好话。”一想他,就被老先生的眼光刀了。
老先生沉声道:“后半句也记好,石榴裙下命难逃。”
……
年初一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邓元初大大方方来给何知行拜年,私下带话:初五恭王府的堂会,谢骛清也在。
这是暗示她,务必去见一面。
“清哥最近都在六国饭店,”邓元初替他解释,“快总统大选了,外头乱,有人要刺杀候选人,闹得很大。清哥身份敏感,不能常出来走动。”
初五那天,天将黑未黑,她和二叔到了主人家。
何二家在什刹海附近,恭王府也临着什刹海,近得很。
今晚名角云集,因过年堂会多,许多角儿都要连着赶场,此处是最后压轴的。他们汽车到时,正有辆车停到假山处,下来的是被专程接来赶这处堂会的七姑姑和另一位先生。先生妆容俏丽,裹着披风,看衣妆该是要唱《樊江关》的樊梨花。七姑姑把那带着妆的先生护在身前,对候着的小厮说:“扶着些,连唱两场过来的,开场又是他。”
七姑姑将那位先生送进去,这才见笑吟吟立在那儿的何未和何知行。
何知行留她们姑侄说话,让莲房扶着先进去了。
何知妡今日只应了这里的堂会和一处义演,这里更是压轴的,并不着急上妆,只穿着银蓝马褂和长裤,披着披风,细长的大辫子在身后,俊得让路过的几个小姐望了又望。而这位玉树临风的姑姑却是对她轻努努嘴,柔声问:“不嫌风大?快进去。”
“七姑姑今日唱什么?”她笑。
“《鱼肠剑》。”
“哦,今日是伍子胥,”她笑,“这个我熟。”
“你不是不爱听吗?”
“和名将有关的都喜欢。”
何知妡恰到好处地一笑,再努努嘴指她身旁,意思是:名将来了。
她见七姑姑眼里的打趣,已知身后是谁。
她将话藏回去,等七姑姑走了,才回头看。谢骛清跟着上次那位丢了表的中年男人并肩而立,那中年男人见何未背影没认出,等姑娘扭头,立时笑了:“二小姐。”
“邵先生。”她轻声招呼。
“我正要同人谈两句要事,”那邵先生对谢骛清说,“老谢陪二小姐说两句。”
谢骛清应了,倒真像偶遇。
大半个月没见,他头发似乎长了些。想必刚用手向后拢过,短发微微向后,眉眼都完整露了出来。因刚在戏楼里,他没披外衣,穿着一件立领衬衫和军裤就出来了,白色的立领突显了尖下巴。他似不大愉快,面容严肃地微抿着唇,在看到何未时抿着的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何未忽觉得披肩的软毛戳着下巴,戳得痒,她用手撩开那几缕白绒毛。
两人对视着。
两人见一面太不容易,他想多瞧她一会儿,于是带她往远处的回廊走。初五没出年,她穿着仍是年节该穿的银红色的半裙,耳旁还戴了红玉耳坠,摇荡在脸旁,瞧着可爱。两人肩并肩保持着合理的距离,走了一段合理的时间后,寻到个避风又避人的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