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37)
上官黎愁眉苦脸地扭过头,低声问:“淑茵,你说怎么办嘛?”我稍一犹豫,望了望众人,心里嗒然若失。在我的心里,我是多么希望香墅岭给自己一个名份。究竟,我和上官黎的爱情是真挚的、是纯洁的。就在那天,当我委身于上官黎,我已坚定了决心,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也要伴随上官黎。但现在,我分辨清楚了上官家的态度。梁婉容的话,把我的一切希望,一切骄傲全部湮没了。甚至,我的自尊,我的底线,瞬间崩陷。在这一刻,我的心在狂乱颤动,我的人在激烈的自我斗争,一种深深的羞愧感将我埋藏在梁婉容那尖酸刻薄和自私的话语里。上官黎再次软语温存地问:“淑茵你说话嘛?”我看了一眼板着脸的梁婉容,心中好一阵凄惶:“这个孩子,是我和黎儿的。夫人,”“你,想要怎么样?”梁婉容插话说。上官黎一听,紧忙开脱:“妈,不要吓着淑茵了。一切责任在于我。您不用问她,淑茵早告诉我了,她说……说……”梁婉容问:“说什么?哼,看你们干的好事。说什么也不成,这个孩子坚决不能降生香墅岭,你好好劝导一下她。你们这么年轻,根本不懂人情世故,生活伎俩,怎么可以生下孩子?太荒唐,太荒唐!我绝不同意。”
上官黎拉长了语调,走上前揽住梁婉容的脖子:“妈,你听我说。”半晌,上官黎凝重的一字一顿道:“淑茵是个好姑娘,这个你们都看见了,她人好、美丽、善良,我喜欢她。现在,她怀了我的孩子,应该是上官家最高兴的事,可你们竟要拆散和阻止我们。虽然淑茵出生贫微,是个农村姑娘,她却知书达理,一定能融入我们上官家。”上官黎轻叹了一声,继续说:“我和淑茵已经有了感情,任何事情也不能拆散我们。妈,你总不成要棒打鸳鸯吧?”
一看梁婉容满脸怫郁,不苟声色,上官黎心生涟漪。他没有想到,母亲竟在这一夜兴师动众地向他们问罪。事实上,他早料想到了。只是母亲梁婉容“奸佞”的态度,还是使他无比胆寒。他怔忡了,他迟疑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怎么办?他早已向我保证过,一定让我满足愿望,那就是生下孩子。谁料,所有事情并非他一厢情愿,母亲发怒了,父亲漠然了,最后他在北京的奶奶也被请来。以他母亲的话说,这一大家子,非要弄个天翻地覆吗?对了,不是有奶奶吗,也许她能理解自己。上官黎把所有的希望寄予在了奶奶身上。“奶奶!”上官黎咕嘟地嚷了一声,走上前,轻缓地蹲下身体,抬起透明含泪的双眼,眼巴巴地望着。这个被上官黎唤作奶奶的,正是上官仁的母亲,时年已近八十岁。从小,她最疼溺上官黎了,简直视他为掌上明珠。一年多来,她从梁婉容嘴里得知上官黎的景况,忧虑之余,不顾年迈,从遥远的北京赶来看望他们。萧老太太摸了摸上官黎的头,茫然无措。上官黎拉住奶奶的手摇动着问:“奶奶,奶奶,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萧老太太究竟是老了。一脸皱巴巴的皮肤,一对黯沉的眸子,眼皮松松耷拉。现在,看着上官黎,心一软,不由得胡言胡语,嘈嘈地说:“我的好孙子。奶奶只听你的便罢,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上官黎一激动,抱着奶奶又亲又昵。一旁的梁婉容厉声道:“妈,不要袒护他。”上官黎听了,立时哑巴了。梁婉容一脸肃穆,神情庄重。仅管她知道上官黎是爱我的,然而,她更明白,上官黎是香墅岭的长子,未来宏大基业的继承者。像他这么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一定要对终身大事慎之又慎。梁婉容道:“黎儿,山庄有那么多闲杂人,哪个不往我们身上揍,哪个不想看我们的笑话。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淑茵眉来眼去一年多,早有人私下非议呢。那么多女工,哪个不会瞧自己。淑茵和他们一样,出身低微,甭说盼望你们好了,不给你们泼冷水、拆后台就谢祖宗了。想当初我嫁给你父亲,那是经过上官家族老少爷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关一关像筛谷子一样选出来的。上官家族那么大的威望,自然懂得门当户对,淑茵不懂便罢,你也不能稀里糊涂吧?”
萧老太太望了望梁婉容,这个当年名满京城的“赛金花”,确实出尽了风头。嫁给上官家族后,帮助上官仁打点内务处理钱财也是行家里手。而淑茵呢,一个黄毛丫头,文文静静,哪有一点跋扈泼辣?起码要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捻着一串碧玉玺佛珠,轻叹道:“自古道门风不顺家早败。上官家族家大势大,印染业在京城独占鳌头。将来能取一个好孙媳妇,兴许能助一臂之力,若是取上丧门星,可就会倒八辈子邪霉。”“奶奶,你在说啥呢?”上官黎一听奶奶口气带茬,赶忙揉着她的腿,“谁是丧门星?淑茵可不是。她会照顾人,样样事做的井井有条。不信你问我爸。”上官仁吐出一口烟,在烟灰缸沿弹了弹烟灰,难为情地道:“我们不谈上官家族。既使皇上也要取媳妇。关键你们太唐突了,还没结婚就怀上孩子,这,这实在有失体统。”梁婉容冷笑道:“体统?他哪有一点体统,早都告诫他了,山庄人多嘴杂,少不了风言风语,让他注意。现在好了,吊着肚子才谈婚论嫁,真是丢死人啦。”萧老太太抚摸着上官黎的头,心想:上官黎是上官家族的长子,拥有数亿资产的继承权,哪一块出了差错也不行。现如今同下人勾搭上,还弄出大肚子,着实会让人戳脊梁骨。我不远千里从北京来,绝不能白来。淑茵究竟哪一点好,能把我孙儿迷惑住,我倒要看个清楚。上官黎想:奶奶究竟从小到大疼爱自己。能从北京来,说明他重视我的婚姻大事。纵然父母不同意,奶奶也会同意。不行,一定要想尽办法博得奶奶的首恳。上官黎搓揉着萧老太太的双腿,装出一副怅惘的神情,问:“孙儿只听奶奶一句话,究竟要不要淑茵?”萧老太太一听遂愕然不已。她最怕上官黎直截了当和单刀直入,简直使她骑虎难下。为不使他将来走错路,慎重起见她认为有必要斟酌一二。萧老太太道:“孙儿,听奶奶的,事情再缓一缓,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上官黎抬高嗓音道:“奶奶,还要从长计较嘛?她腹中孩子不等人啊,总不能生下孩子再结婚吧?”坐在旁的梁婉容挪挪身子,气愤道:“结婚,你只知道结婚了。八字没一撇,你休想结婚。奶奶的意思你听见了,再缓一缓。”上官黎听到“缓一缓”三个字,当即偃旗息鼓了。上官黎直起了身,咬着嘴唇,目光充满愧疚和自责地瞥望我。我双手绞叩在一起,一声不吭静静地聆听他们谈话,脸上、额头已汗涔涔的。上官仁睨我一眼,见我百般委屈,道:“淑茵啊,婚姻不是儿戏,你不远千里从承德来此,吃了许多苦,流了许多汗。你喜欢上官黎我们知道,只是世态炎凉,人言可谓。现如今吊着大肚子,肯定有人揣测你呢。我们是长辈,会为你的出路谋划,这一点请你放心。”我轻轻抬头望见上官仁温昵地望我,回道:“上官先生,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从进到上官家的那一天起,我从未考虑会有今天。我的动机是单纯的,我只想做好家政本职工作。黎哥爱我,我也爱黎哥,如果我们不能走到一起,我……我……”我吱吱呜呜的眼含清泪。上官仁仔细一望,见我眸中带泪,忙道:“你不要哭!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上官黎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我。我接住便揩了揩眼泪。梁婉容突然站起身,驳斥我,谑笑地说:“你,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要寻死寻活?淑茵,你怎么听不懂话,婚姻大事,不能想当然。如今黎儿奶奶也亲自来了,你怕弄不出大事嘛。”“妈,”上官黎拉长音调说,“你不能强词夺理!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们?”萧老太太见我们剑拔弩张,大声咳嗽一声,也站起身:“婉容,你不要太横霸,那丫头有身孕,究竟是黎儿的亲骨肉,母凭子贵,你说话要客气才对。”梁婉容听后更不高兴了,脸色一沉,恨恨道:“要我客气?妈,他们的问题事关上官家族的声誉与威望。黎儿不孝,做出有悖常理之事,你就该好好教训他一通。”我呆若木鸡似地站着,脚底酸涨发麻,听着他们哼声顿气,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落。上官黎望我一眼,心里难过,温存道:“别哭!不是正在解决问题呢吗。来,你坐这儿,别老站着。”上官黎拉我过去按坐竹藤椅上,然后拿餐巾纸揩我的双眸。上官仁见我哭泣,责怪梁婉容:“看你说话怎么那么重?淑茵究竟和咱家相处三年了。没有苦劳也有功劳,行了,你再别说话。”萧老太太将凤殇藜木杖往地上重重一跺,抱怨起上官仁和梁婉容:“别说我不过问此事,近两年的时间,山庄发生的事不嫌多吗?黎儿我先不说,牵扯出的那个,那个叫梦鹂的姑娘我也甭提,现在好了,把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弄大肚子,让外人看起笑话。做为父母的,你们是否尽到了责任?你们疏于管教,导致事情无法收场,简直要丢尽祖宗的脸。”上官仁一看萧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说:“妈,您别生气,谁家没个妯长娌短?何况黎儿不是三岁孩子,他会处理好自己的事。”萧老太太语气稍一缓和,再道:“我的宗旨是别弄出大事,谁给我上官家族脸上抹灰贴黑,绝不能饶恕。”梁婉容回过脸,看见狮子狗撕扯沙发上的绸缎金丝织锦,吼了一嗓子:“畜生走开,真让人碍眼。”